“动手吧。”
“师父,天雨地泞,小心踩滑。”最后一字悄无声息,肖言抓稳剑柄呼啸而去。
“肖言,我养育了你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那个娃娃,你也该徒手接我这个老头子十招才行!”“那濛儿就必死无疑了!”肖言死死横着剑,受下思空的力道,“师父,濛儿这样对你,你怎样对她!”
“濛儿濛儿,肖言,我这么多弟子,没一个像你这样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的!”思空咂嘴怒斥,“好,你不肯让我,那就使出你的真本事来让我好好瞧瞧!”
“弟子的功夫都是您教授的,今日我得罪了您,也得罪了西清所有的人,您为什么要逼我!”肖言甩开剑,退后几步紧盯思空。
“我逼你?!哈哈,”思空朗声大笑,忽而敛容将一双利眸刺向肖言,“可笑,你白白浪费为师十六年的心血,还不如那个野丫头!”
“师父,肖言没有求过谁,只求师父一个人,”肖言突然跪了下去,仰望着这个给过他温暖、陪伴他成长的人,“求师父慈悲为怀,告诉我救濛儿的办法吧!”
“肖言,没交手就先认输了,还有什么士气?!”一道黑影闪现,思空手上的剑滑落在地,曾明时冷眼睥睨,“老头子,你怎么还没死?”
“你怎么来了?濛儿…”
“怎么,就许你出风头?”曾明时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肖言,紧锁眉目,“肖言,再这样拖下去你的濛儿就真死了。反正我是等不及了。”说罢盯牢面有悦色的思空法师,冷冷道:“喂,你徒弟已经让你三分,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我的弟子自然不同于你这无道之人,岂容你来评论?”思空冷笑一声。
“那有这样的信徒,”青剑乍落于思空的肩膀,“你也死而无憾了吧。”
“住手!”肖言起身大喝,“曾明时,他是我师父,我来师门寻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思空已看到曾明时掩藏在暗处那只未握过剑柄的左手,在他一愣的瞬间运力推开了他,曾明时退了好几步,力不从心地晃了晃,青剑已回。
看来那个野种伤他不轻,两败俱伤,可惜怎么没同归于尽哪,思空看了眼少了许多灵气的青剑,只觉胜负将成定局,在心里暗暗笑了起来,这些蠢货。
“肖言,你师父冷血无情,拿不到解药,结果了他,也好让曾濛黄泉路上有个伴!情如父子?哼,思空老头,你真是好命,白得了个女儿做你的棋子!”
肖言的心被攥紧了,濛儿不能死…他挥起剑,沉声道:“师父还是不肯告诉肖言救人的方法是吗?”“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
青剑发出了淡淡的光,思空法师看了那剑一眼,曾明时忽然觉出他眼中的欲求,伸出右手揽回了青剑。两方动了真格,曾明时作壁上观,目光汇聚在思空多变的招数上。
剑与剑之间的磨合构成了师徒二人剩余的对话,但很快,思空重提旧话:“言儿,为师一辈子也料不到你为了个女子要杀我。”
眼明手疾的肖言没有答话,一心一意地寻找着思空招数里的破绽。
“言儿,其实濛儿是自行堕入魔道的,为师也没有办法啊。”思空边应付着手上的,边注意着肖言的颜色,可惜没有任何变化,肚内思忖,脸露忧容,“为师容她入道,怎能容她入魔,可惜她不肯听我的,一心要报仇,你说一个满身戾气之人,有何药可救呢?”
“入了魔的人除非死,是永远走不出邪路的。”
肖言的手一颤,心中的忧愁和肩上的重负在思空眼里已暴露无遗,这个奸猾的老头倚着为人师尊的德望和对弟子的熟悉正试着从另一面化开肖言的盾牌。
“言儿,你喜欢她,为师明白,可也不必为一个没救的人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吧?只要你肯回来,这掌门之位,除了你,为师还能放心让谁来承当?”
思空想错了,一提到虚名微利,肖言反而义无反顾了。
“言儿,那丫头真的没有引诱过你吗?”思空挡住肖言的剑,两剑一齐向外划去的一忽儿,思空抽回手扼住了肖言的手腕,四目对视间,肖言目光凝滞,只觉一种异境袭来。
思空微微一笑,轻声问:“怎么可能没有呢?再想想。”
这边曾明时有些困惑地瞧着收了剑的两人,不解肖言怎么还有闲情浪费时间。肖言的脑中已出现了幻象,耳根微微发热,但他摇了摇头。思空祥和地笑着:“有的,不过她一直在骗你,你太傻了,没注意到,为师现在让你看个清楚。”
肖言傻笑了下,但冷风一吹,一切忽的明朗起来,他看见了眼色不对劲的师父。
“肖言,你的了断呢?你敬爱的师长不光在浪费别人的生命,还在腐蚀你的思想!你还不明白吗!思空是为了我手里的这把剑,而对于别人的性命,他在所不惜!”曾明时盯着恼怒的思空,语调波澜不起,“原本他已经占据了须臾,可是他还不满足,十八年前他想要得到长青而不能,便把恶毒的诅咒施在了逆来顺受的须臾上,后来又利用曾濛,想用魔道败了我,好夺去长青,他自己不肯入魔,偏要找个替死鬼,不是曾濛就是你,不过舍不舍得赌罢了,我说的不对吗,死老头,这种恶毒的邪念,二十年前就有了吧,所以早点准备人选,一并为此,是这样吧。”
“师…父?”对真相毫无防备的肖言又是看看明时又看看这个衣袍上沾了血的好像是自己师父的人,机械地问,“是…这样的么?”那不确定的口气是那么无力。
“言儿…”乒乓一声,黑剑被打落在地,曾明时怒视肖言:“你干什么!”青剑早回到主人身边,亮着冷冷的光。
“曾明时,他是我师父,”肖言挡在两人之间,语中也无悲喜也无怨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言儿…”“老妖孽你休再迷惑你徒弟!肖言,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好!我现在就成全你二人!”曾明时最后的话音被隆隆雷声震裂了,青剑骇人刺来,呐喊声乍起,肖言迅速拾起地上的一截残铁:“曾明时你快跑!”
“你在演戏么?”曾明时冷眼盯着肖言,“说实话,我可不是没被骗过。”
“大师兄!”从林子里乍现的人群骚动着,隐约有人高喊,“我就知道你不会和这个魔头联合起来灭我师门!”
肖言一愣,曾明时笑道:“想邀功请赏?”
肖言来不及说一个字,青剑已经飞了过来,他咬牙接了,想止住曾明时却无法停下来,思空笑看两雄争斗,众弟子唏嘘不已。
“你疯了!”
“我会轻信西清的人,是疯了!”
“你快停下来!”“魔头,这回看你怎么逃!”“大师兄快杀了他为西清争荣!”
“要我束手就擒可没这么容易!”曾明时扫了一眼不远处一片人,笑得愈发狠了。
“如果我们两败俱伤,濛儿怎么办?!”“是你的濛儿,与我何关!”曾明时直逼肖言咽喉,两眼射出狼一般的凶光,“你知道吗肖言,我已经二十年没大开杀戒了!”
“所以为了濛儿,你什么都顾不得了对吗?”肖言闭上了眼睛。
本是可以一剑封喉的,长青落了下来,在肖言的长衫上划出老长一道口子。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小声问“大师兄这是干什么何必同情一个魔头?”,头脑发热的一下子喊了出来:“大师兄!”
“你干什么?!”
“怎么不继续了?”肖言一睁开眼,剑一般的目光便刺入了眼眶。
“我不想被人耻笑我是受了西清首席大弟子的怜悯才赢了他!”
“明时,现在可不是要强的时候。”肖言微微一笑,抓住曾明时的右手腕,见他明白过来的神色,点了点头。
曾明时想说什么,却看到肖言乍变的颜色,听得一声”小心”,已被肖言拽到了身后。
“师父!”
“肖言,你是蠢,是真的蠢啊!”思空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肖言一剑,鲜血即刻染红了肖言玄青色的衣袖。
“乘人之危不是师父的作风吧!”
“为师是在保护你!”
“师父不要护着我了,大家都看明白了吗,我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了!”肖言朝沸腾的人群高喊,“但我永远不会背叛西清,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大师兄说什么哪!”“难不成他真跟那个魔头一伙了?!”“他疯了!”纷纷议论如巨浪般涌过来,肖言默然肃立,坚毅得像一块礁岩。“一失足成千古恨,师兄你还不快结果了那个魔头!”有人大叫。
“师父,现在我已无家可归,您可以告诉我解药是什么了吧?”
思空死死盯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叛徒,僵硬道:“孽障!没有!”
肖言向曾明时借过长青,直指思空的脑门:“师父,你可想好了?”
不知谁叫了声“肖言这个叛徒要杀尊师!”,西清弟子蜂拥而上。曾明时看着肖言略带怅惘的神色,听他说:“师父,等言儿入了魔,你不肯救濛儿,也没有关系了。”
黑暗中的人痛苦地蜷缩起来,浑身打战“不要、不要”。
这一场昏天黑地的乱战,使整座钟隐山为戾气所笼罩。一切终结在思空倒下的一刹那,肖言替受了重创的曾明时挡开周围的剑,在看到胸口冒血的倒地者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师父…言儿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大雨落在他裸露的伤口上,洗不去那些殷红。曾明时撑着两把普通的剑,因长青回到了他面前,众弟子不敢轻举妄动。思空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本想叹气的,却咳出了血:“…咳咳…咳…言…你…还知不知…”肖言抱着他,附近他嘴边,听完这个顽固老头夹杂有厚重喘息的话,笑了,眼里有了泪:“师父,那不是羞耻——那是爱。师父,您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我啊!”
穆寒冰远远地看着自己曾几何时又敬又恨的大师兄放下另一个教自己又敬又惧的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