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蜀王秀正待食粥的时候,猛听得人声马嘶,一片喧闹。左氏慌道:“莫非有人前来打劫?”大年哼的一声道:“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莲娘却道:“大王的马和父亲的死虎,都在门外,不要给人盗了去。”一语提醒了大年,霍地离座,倒拖钢叉,向外便走,秀也随后出去。到了门外,坐骑死虎,依旧存在。那时人声马驰的声儿,仍是不绝于耳,却不见踪迹在哪里。大年笑对秀道:“山村夜静,回声更是传得清楚。那一片人马的声音,正不知远在哪儿,不干我们的事,里面去了。”秀正待回身进去的时候,蓦见东首起了一片火光,人马的声音,也自那边传出,似向这面过来,渐渐相近,火光分明。定睛看时,一片的灯笼火把。大年指着前面失声道:“那盏大擎灯上面,不是标着蜀王府三字,定是他们来找大王了。”秀这时也已看清,前面第一匹马上的人,便是蜀王府长史马隆,接后的是司录章若水等一行人。秀便高声喊道:“卿等快来,我在这里。”那边的人,听见了秀的呼声,不禁齐声欢呼道:“殿下有了。”不多时蜀王府人员,都已到了大年门首。马隆章若水见过了秀,马隆便道:“殿下怎会到了此地,寻得我们好苦。”秀即将遇虎的事,说了一遍,众人方始明白。章若水道:“山乡僻地,不是殿下所宜久留的地方,就请即速回府了,并免王妃担忧。”秀道:“即是卿等不至此间,我也要芮壮士伴回了。”秀对大年道:“如今我要回去,壮士还是今晚一同前去,还是明日再来?”大年道:“家事稍须料理,一准明日来府。”秀便在衣袋中,取出了两颗明珠,交与大年道:“两颗珠子,给了汝女收下。”大年急急称谢,又唤莲娘出外谢过。秀便跨上马前,由一行人拥护着回去。秀几次在马上回头,只见莲娘的俊目,也射在他的身上,直到马儿转弯,秀竟若有所失,随众而归,不题。
且说大年也直待望不见了秀影,方始进内。一宿无话。到了明天,大年将家事嘱托了左氏,便一肩行李,欣然离家,取道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到了王府门前。大年卸下行李,向把门的卫士拱了拱手道:“敢烦速报大王,道芮大年请见。”那个卫士听说,慌忙施礼道:“原来是芮将军,殿下一早便已咨照,将军到时,便请相见。”大年听说,心中好不欢喜,即欲将行李提了入内,早已抢过一名卫士道:“行李有小的代劳,将军请先行。”大年便随了把门的卫士,向内进去。
到了蜀王秀的内居处,卫士便请大年稍待,他先进内禀报。不多时,那个卫士高揭垂帘,说了声请,大年便整一整衣冠,踏步入室。早见蜀王秀满面的笑容,坐在虎皮交椅上,略抬身子道:“壮士此刻才来,我已相候好久。”大年抢上一步,倒身下拜道:“只因家事羁迟,还望大王恕罪。”秀扶大年起立道:“卿的行李何在?”大年道已由一个卫士军接去,不知安向哪里。秀便命人将大年的行李,安置宿卫军住所,遂又命设宴。不一回工夫,酒席安排就绪,秀便邀大年饮酒,大年慌道:“小人怎敢当得。”秀道:“卿不须谦逊,今日的小饮,略报昨夕的盛情。”年方始谢坐。秀又召长史马隆,司录章若水,博士吴梦熊,司马金见珍,一同宴饮,尽欢而止。从此大年便在蜀王府里,充当侍卫领军,蜀王不时召饮,甚加宠爱,大年好不欣慰。
时光迅速,匆匆又是一月。大年告假暂归,一视妻女,秀也允许,大年便锦袍骏马,欣欣回去。比了来时一肩行李的光景,大不相同。他到了家中,左氏和莲娘见了,自然格外快活。莲娘却道:“自从父亲去后,大王不时的遣人送回钱米绸绢。”大年惊讶道:“我却并没知道,大王这般见爱,我必誓死相报。”过了数天,大年又别了妻女,回到王府,向秀道谢。秀却温语相加,又设酒同饮,至醉而散。大年感激万分。
一日,蜀王秀招了司录章若水入室密谈。约有一个时辰,若水才欣然出外。这天晚上,若水便在他的寝室里面,设下盛宴,命人相请大年饮酒。大年好不疑惑,若水虽是会过几面,却并不是深交,怎的忽来相请饮酒。继而一想,也许他见我受宠甚深,便要借此联络,这也是一种常情,不足为奇,便欣然前往。若水殷勤款待,酒过三巡,若水笑道:“将军的神力,真是出众,殿下尝将将军打死虎时的情形,对我详道,令我听了咋舌,将军真是天人了。”大年道:“只是一些蛮力罢了,何足称道。”若水替大年斟满了酒儿道:“将军有几位公子?”大年不禁微叹道:“只有一个小女莲娘。”若水接口道:“莫非上次殿下临去的时候,出外拜谢的那一位女公子?”大年点头道:“便是此女。”若水啧啧称赞道:“端庄流利,兼而有之。将军虽无公子,也已足慰了。只须拣一个乘龙佳婿,将来半子之靠,岂不甚好。不知女公子受了茶没有?”大年道:“已在前年春上,也是一家猎户,叫做邢寿仪的,他的儿子平国,定了我的女儿。”若水听了,不由一惊,当下不露声色,又替大年斟满了酒道:“不是若水狂言,如女公子这般的温婉,足偶后妃也有余,如今却配与山村猎户,不免可惜了,若在昔时,将军固是门户相当,定了鸳盟,目下却觉不相称了。”大年听了,好不惭愧,低了头儿,默默无语。
若水见大年听了他的话儿,并不发怒,只是羞愧的意思,便心下一宽,明知尚是可动,便又笑对大年道:“依我看来,将军不如趁早悔婚,不是我酒后大言,定为将军择一坦腹快婿。”大年见若水竟叫他悔婚,不觉面上现了愠色。若水何等机灵,即趋至大年跟前,附耳与语道:“将军莫怪若水唐突,殿下垂爱将军女公子,特遣若水说亲。今闻女公子早已受茶,若水替将军可惜,便不辞冒昧,相劝将军,退去了邢家的茶礼,和殿下结了朱陈。将军虽是不图富贵,女公子却所得天人,不致辱没了。”
大年听了若水的话,又是喜悦,又是愁闷。喜的是蜀王有意,愁的是悔婚可羞,便不禁露了踌躇的神色。若水见大年心动,又道:“将军再也不须迟疑,依若水看来,竟允了殿下好了,若怕邢家一面作难,不须将军费心,若水自能代劳,替将军理料清楚。只要将军说出,曾受邢家多少财礼,并允上一声,准将女公子下嫁殿下便了。”大年沉吟了一回,便向若水打了一拱道:“全仗章公大力,邢家那面,只受二十两白银,两张虎皮。”大年说毕,已是羞得两颊通红,若水却堆笑道贺。当下两人又饮了一回酒,大年便起立告辞。若水道:“且慢,还得问将军一声,那邢家的住处,却在哪里,还望说明。”大年道:“在锦鸡山下面,一连五间瓦房,门前有一棵大槐树的便是。”若水点头道:“锦鸡山离此不远,明天去一遭,事便完了。”大年道谢了一声,返归己处不题。
若水即去报知了蜀王秀,秀甚是欣喜,便赏了若水黄金百两,另取黄金三十两,交与若水,嘱他交给邢家,作为退婚的茶礼。若水谢赏退回。一宵易过,又是天明,若水进过了早膳,便率了十二名侍卫,怀下了三十两黄金,分骑十三匹马儿,一同取道锦鸡山。路原不多,片刻工夫,早已到了锦鸡山脚,沿山过去,便寻到了邢家门前。一棵大槐树,足有十抱粗细。若水等翻身下马,已惊动了邢家的人,出外观看。若水便上前相问:“此处可是邢寿仪家?”便有一个四十相近,猎户装束的人,抱拳道:“小人即是邢寿仪,敢问长官,何事见寻?”若水见寿仪紫膛色的脸儿,粗眉大目,身材倒也十分雄壮,即含笑道:“足下便是邢壮士,下官为蜀王府的人员,奉了蜀王的敕命,有话与壮士相谈。此间不是谈话的所在,还须借坐。”
寿仪怀了疑讶,请若水到了室中坐下,献过清茶。若水便道:“此来不因他事,壮士的令郎,是不是配那芮大年的女儿芮莲娘?”寿仪道正是。若水道:“壮士有所不知,如今芮大年做了蜀王府的侍卫领军,已将其女莲娘献与蜀王,做了妃嫔。蜀王念壮士非比大户人家,因此特命下官到此,带来黄金三十两,给与壮士,另替令郎配婚。”若水说到此处,便从怀里取出了黄金,陈在几上道:“即请壮士收了,将芮家的婚帖,给了下官,好让复命蜀王。”
寿仪听了,只气得目定口呆,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蓦地屋外一声怒吼,窜进了一个精壮少年,年约十八九岁,一身猎户装束,面色微黄,生得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阔嘴巨鼻,两耳前招,到了里面,将陈在几上的三十两黄金,一起掳在地下,目对若水道:“没有这么容易。芮大年胆敢悔婚,献媚蜀王,晓得邢平国不是好惹的人,甘受这般欺侮。你若识得好歹的,赶快离了此地,再要多语,我便要对你不起了。”
若水听了他的话儿,已知便是寿仪的儿子平国,便冷笑道:“我不和你多言多语。”若水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外,袍袖一扬,门外十二个侍卫,一个个刀儿出鞘,冲进了室中。平国说声来得好,便在屋角,提了一柄浑铁枪,准备厮杀。究竟寿仪上了岁数,知道一动手,祸便闹得大了,赶忙喝住平国,一面对若水道:“长官休要动怒,一切都由小人作主,遵命便了。”若水见寿仪允许,即也呼住了侍卫,退立两旁。寿仪才对平国道:“不识轻重的畜生,你有几个头儿,敢和王爷反对,你不要活命,我却还要活上两年。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除了芮家女儿,便没有女子好娶不成。还不替我滚了出去。”平国才气愤愤的走出。寿仪便进内取了芮家婚帖,交给若水,又从地上拾起三十两黄金,交还若水道:“这个仍请长官带回,小人不敢领此重赐,替小人拜谢蜀王。”若水道:“这是偿还壮士的茶礼,何必客气。”若水说着,便和侍卫们走出。寿仪随后跟出,定要交还若水,若水哪里肯收。只见寿仪冷笑了两声,扑通一声响,三十两黄金,已掼进门前的山涧里面。若水只要婚帖到手,别的再也不管,径跨上马背而去。只听见平国在后骂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做了个王爷,便好强占人家的妻子不成?”正是:
佳人已归沙咤利,义士今无古押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