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密和雪儿,乘黑夜出了淮阳村,到那瓦岗寨去投奔,侥幸一路无事。到了瓦岗寨,向山上守卒询问,方知李靖尚未回山,翟让却在寨中。李密便命守卒通报翟让道:“蒲山李密请见。”守卒即入寨报告。翟让闻知李密到来,便即出寨迎入,各道了一番倾慕的话儿。李密便将李靖劝他来此,故特来投奔,愿为足下效力的话儿说了,翟让自是欢喜。当下由翟让的妻子金氏,将雪儿接入了内室款待。翟让命人设了筵席,为李密接风。并将寨中的军师于雄、谋士徐世绩、大将程咬金、尤俊达、赵仁基等人,和李密相见,一同开怀畅饮。小子写到这里,若不将个翟让的来历表明,便是个漏洞。
原来翟让原是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惜他骁勇,竟破械出狱,令自逃生,翟让拜谢而行。行经瓦岗寨,寨中的群盗,下山拦劫,被他将山寨上的头领杀死,遂收抚了盗群,作起了草头大王来了,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四方的豪杰,闻名皆来相依。那个谋士徐世绩,原是离狐人氏,年少多才,富于谋略。归顺了瓦岗寨翟让,即献一议。乃是嘱翟让不必侵掠东都。荥阳梁郡系和汴水通流,客商来往,终年不绝。只须剽掠商船,便足自给了。翟让依了他的话儿,果得资用不竭。山寨的财源日富,归附的人,也日见众多。到了那时,山寨已有万余人。那个军师于雄,原和翟让交好,也是能文善武,智略过人。程咬金、尤俊达、赵仁基,也是坐事亡命,皆有膂力,骁勇过人。三原李靖却因徐世绩的招致,到瓦岗寨相依。前几天,翟让又得了二贤庄单雄信的来书,自愿率众来附,可能相允。翟让素闻单雄信勇名,见他肯来相附,哪有拒绝的理儿。即命李靖前往二贤庄,迎接单雄信入山,尚未到来。此刻李密又来相依,翟让也知李密具大才,故在席间,即向李密请计。李密即慨然道:“刘、项皆起自布衣,得为帝王。如今主德日昏,乱祸相起不绝,民生日见困穷,大乱当前,正是刘、项奋起的时候。如足下雄才大略,拥众万余人,若驱众而起,席卷两京,诛暴除虐,怎见得不如刘、项呢?!”李密抵掌而谈,声惊四座。他的一席话儿,徐世绩听了,不禁点头暗服。
翟让觉得李密的口气太大了,未敢赞同,只是含笑道:“翟某何人,怎敢和刘、项并论呢!”李密又道:“以瓦岗之众,当天下之兵,原是不足的,若能联合各方崛起的英雄,共图大事,即不患不足了。密虽不才,愿仗三寸舌,往说各路英雄,便与瓦岗互通声气,乘乱崛起,规取中原,足下意谓如何?”翟让大喜道:“各路英雄,为了分占一方的缘故,不愿互相通问。足下若能说令相联,有事得能援助,那是甚好。”
隔了一日,李密便下了山寨,至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邱李公逸,各贼帅处游说联络的计策。各贼帅初皆不信,但经不起李密的一番天花乱坠,说得各贼帅一齐心动,遂即互相联络,推李密为谋主。各贼帅的里面,尤以济阳王伯当最为敬重李密,尝语各贼帅道:“今人皆云杨氏当灭,李氏当兴,密屡遇危难,皆得脱身,莫非就是古人所言:王者不死么?”众人都觉不错,因此俱皆敬密。李密回到了瓦岗寨和翟让说知,这几路英雄,已皆赞同联络。翟让见李密果能如愿,越发的起敬李密了。
这时李靖和单雄信早已到了瓦岗寨,至此便与密相见。翟让又引来东都李元英和李密会见。原来元英也是新入瓦岗寨的人,元英见了李密,却倾心相事。自有喜管闲事的人,询问元英,为了何事独与密亲。元英道:“近来民间有歌谣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婉转花园里,勿****,谁道许。’这几句歌谣,隐寓预谶。‘桃李子’,乃是谓李子逃亡避祸,‘皇后婉转扬州’,乃是天子将毕命扬州。‘勿****,谁道许,’却是隐隐藏着一个‘密’,预谶已现。李密必为天子。我的与密独亲,就是为了这个原因。”问话的那人,方始大悟,觉得元英所详的歌谣,却也有道理。不上几天,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瓦岗寨,众人都道甚是,那李密却不是凡人!这且不提。
且说亡命高鸡泊的窦建德,这时却已作了高鸡泊的首领。却因孙安祖、姜斌,为了劫掠河曲近村,和河曲聚众为王的张金称交战,孙、姜二人俱被金称所杀,余众遂为建德所有。这时的清河高士达,却是声势日益浩大,自称东海公。以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四人为司兵,攻城夺地。这时各地的盗贼,日见四起。那个炀帝却毫不在意,只是念念不忘的征伐高丽,仍征集天下的军丁,预备再次东征。一般臣下,也不敢进谏。在大业十年的仲春,炀帝又从西京到涿郡,从征的军丁,在半路上,不知又逃走了多少。待到初秋,方始到了怀远,由来护儿作了先锋,在皇沙城和高丽兵交战,终算得了大胜。高丽兵败奔回平壤,来护儿自然率兵追击,高丽便遣人奉书乞降,并愿将逃亡在高丽的斛斯政交出。
来护儿飞报炀帝,炀帝大喜,命高丽只须交出了斛斯政,即可班师。高丽王高亢,即命使臣解了斛斯政,送至来护儿帐中。来护儿带斛斯政和高丽使臣去见炀帝,炀帝即命凯旋入关。大军浩浩荡荡班师回京,遂将高丽使臣和斛斯政,居然也献告太庙。那个善于逢迎,专助炀帝作恶的大将军宇文述,却向炀帝奏道:“斛斯政既是私通叛党的杨玄感,又复忘了国家,去作异域的人臣,直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了。若依照了国家法律处死,不足以寒乱贼的心,请变例处置,惩戒效尤。”也算斛斯政晦气了,炀帝竟是允奏,将斛斯政牵出了金光门,缚定在柱子上。却令百官,更番迭射,将斛斯政作了个大箭靶,一个个张弓引矢,矢如飞蝗。不多时,斛斯政的身上,矢集如猬,政早已绝气。炀帝却还不肯甘休,命人将斛斯政解下,拿了他的尸体,支解了数十段,用大镬儿烹了,待到烹熟,却分与百官大嚼。这种东西,哪个能食得下咽,多是暗地抛弃。只有几个不识廉耻的佞臣,执肉大嚼,以博炀帝之欢心。那个高丽使臣,终算他的造化,赦免了他的性命,却命他归语高丽国王高亢,速即入朝。高丽使臣回去了多日,高亢兀是不来应征,炀帝倒也奈何他不得。
到了那年的十二月,炀帝觉得留在西京无味,又要东幸洛阳,去探视西苑里面的夫人们。太史令庾质谏道:“此岁以来,圣上三次征辽,民力实已劳疲,圣上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待阅三五年,四海的人民,稍得丰实。圣上然后再出巡东部,方为合宜!”炀帝听了,好生不悦道:“朕意已决,卿勿谏阻!”遂命启程,庾质见炀帝不允其言,便辞疾不从。炀帝闻悉庾质托病,不愿随往洛阳,炀帝勃然大怒,将庾质下狱,用鸩酒毒死了庾质,径往洛阳。到了显仁宫,偕同了萧皇后,重到了西苑。十六苑夫人美人们,尽皆欢然出接。园林依旧,后妃无恙,炀帝自是欢喜。即命设筵广明殿,也算饮个团圆酒吧。西苑里面,平添了一番春意,灯红酒绿,檀板金尊,重又热闹起来。
饮到了中间,萧皇后笑道:“今日和圣上相见,恍如隔世了,在东都被围的时候,真叫臣妾等吓碎了心胆。”炀帝慨然道:“杨玄感这个叛贼,受了隋室勋恩,他竟不图效忠报国,反趁朕出师辽水,袭击东都,累卿等受惊了。如今虽已兵败身亡,朕尚是深恨当日不能生擒了他,惩他个痛快!”秦夫人道:“在围得紧急的几天,真是一夕数惊,令妾不得安睡。”妥娘抢道:“圣上还不知呢,夫人的胆小,比了妾等更是甚,终日的只是哭泣,双目肿得似葡桃般大,要是圣上见了,真是不知要怎样痛惜呢!”众人听了,一齐失声大笑。秦夫人却娇嗔妥娘道:“你终是这般的混话,再没有正经话儿说!”炀帝笑对秦夫人道:“夫人的胆儿,原是小的,朕也是知道的。瞧各夫人里面,只有夫人的脸儿,比前消瘦了。”这时朱贵儿也笑道:“秦夫人的胆小,原是各人都知道的,妾说也不信,黄夫人这么的顽皮相儿……”贵儿说到了这里,雅云拦着道:“圣上不要听她胡说。”炀帝笑道:“朱夫人还没有说出所以,夫人便拦住了,可见她说的,绝不是什么胡说了。”朱贵儿笑道:“可不是么,圣上真说得不错。黄夫人在那个时候,听说西京派来救兵,也给杨玄感杀败了,快要攻入城来,她便急急忙忙捧出了四个松鼠。圣上可知道她躲到哪儿去了?”炀帝对雅云瞧了一眼,摇头笑道:“她躲在哪里了?”朱贵儿道:“翠华苑苑前,不是有棵松树的吗?她却不知如何的,竟会爬上了松树。叫她下来,兀是赖着不肯,直到了傍晚时分,她方才下树。可四只松鼠却逃上了松树顶上去了,再也不肯下来随她了。”炀帝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黄夫人的松鼠,原是她的宝贝的。那四只松鼠,还是朕第一次幸游翠华苑的时候,赏赐给她的。”黄雅云紧接着炀帝的话道:“就是这四个松鼠,我养了它多年,它竟是一去不回,真是背主的畜牲。这畜牲也和那贼子杨玄感一般的无赖!”众夫人见雅云把松鼠比作了杨玄感,顿时又娇笑了一阵。袁宝儿便也笑着道:“还有一件事呢,圣上听了,也要发笑的。”炀帝急忙问何事,袁宝儿笑着道:“那位画符的大法师。”炀帝听了“画符”的两字,便知道是说刘云芬了,炀帝即道:“刘夫人到底怎样呢?”袁宝儿道:“刘夫人她听说城围急了,便又画了许多符儿,东贴一张,西贴一张。走进了影纹苑,只见纸符儿随风飘动,叫人见了,竟要疑心影纹苑变作了什么道士院!”炀帝听了袁宝儿的话儿,也不禁失声大笑起来。她们重谈旧事,泣笑风流。炀帝却一律的着意温存,自从这一天起,炀帝挨次交欢,普施雨露。但所惜僧多粥儿少,一时却不能全都揽入怀抱了。
匆匆岁月,飞逝的时光,一转眼,又是春回大地,已是到了大业十一年的二月了。那日,却有一个亲卫校尉高德儒的,奏称鸾集朝堂,显符瑞应。其实落在朝堂的,却是两只孔雀,自西苑飞集到朝堂,转瞬便飞去了,这原都是那校尉高德儒捣的鬼。炀帝询问众百官们,百官们哪个不思献媚得宠,便都说自己亲眼看见,一个个俯伏称贺。炀帝大喜,即将那校尉高德儒,擢拔为朝散大夫,赏赐彩帛百端,正是:
忠言常逆昏君耳,胡语偏能博帝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