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些什么呢?”孙眉又喝了一口,说:“就是学习卖卖东西,记记帐,明天到了店里,我再跟你细细地说。”孙中山听说有活干,似乎来了劲头,那晚上的饭吃得也特别的多,特别的香。第二天一早,兄弟俩便一起去了商店。商店设在茂宜岛的茄荷蕾埠上,孙中山前不久去过一次。不过那是陪同母亲一起去参观,只是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今天可不一样,他是要去店至干活,帮助哥哥管理店铺。他十分兴奋,突然有了一种长高长大的感觉。走到店门口时,他的脚步更有了弹性,就像要往上升腾,往上飞跃。
店员们见老板带着他的阿弟来了,便一起迎出柜台来,十分恭敬。孙眉挥挥手,让他们各去忙自己的,只是把店中的管事留了下来,很客气地对他说道:
“管事,我阿弟就交给你了,请你多费神,教他学会记帐。这之后,我再另安排份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那管事答应一声,友好地瞧了瞧孙中山,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孙眉转过身,又对孙中山交待道:“阿弟,你在店中的主要任务,就是跟这位师傅学记帐,了解、掌握店中的生意往来情况。空闲的时候,就在柜台上帮帮忙。”
“是,大哥。”孙中山欢快地应诺下来,又对着那管事,有礼貌地喊了声“师傅”。
孙眉交待完毕就走了。孙中山便跟着管事进了店堂。那管事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帐本,让孙中山坐下,然后详详细细地作了一番介绍。这个本子记什么,那个本子该怎么记,这样说了一通之后,管事的最后说道:
“小阿哥,你再自己看看,有不懂的地方问我,我再跟你说。”管事的说得清楚,孙中山听得明白。接着,孙中山又把那些帐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要不了多半天,孙中山就对记帐的事有了个大致的眉目。孙中山的机灵、聪慧,引得那管事十分高兴,话也不觉多起来。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如数家珍似的,把商店的情况里里外外说了个遍。到最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孙中山问道:
“小阿哥,你会打算盘吗?”
“不会,”孙中山应道。
“噢,那可不行。学记帐,一走要学会打算盘。明天开始,我教你。”第二天,店堂里就响起了噼哩啪啦的算盘声。孙中山端坐在桌前,按照管事所教的口诀,专心致志地练习起来。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此后的一段时间,孙中山一面学记帐,一面学珠算,学了加法学减法。
过往的人们,总能看见一个拖着长辫子,头戴蓝皮帽的小男孩,坐在桌子后面,不停地拨弄着算盘珠。
孙中山也不时地来到柜台前,看店员如何做买卖。来店中买货的,大多是当地的揩奈楷人。他们说的是本地的方言,既快又模糊,对孙中山来说,无异于天书,一点也不懂。可那些店员,即从大陆来的华工,都能听得憧,并且能对话。每当进来一个揩奈楷人,他们就用当地的方言交谈,显得亲热而融洽。
这一情景引起了孙中山的兴趣。他便向店员们学习揩奈楷人的方言。这个东西怎么说,那件物品叫什么,完全与中国话不同。两相对照起来,显得很有趣。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奇怪的发声,极不自然的节奏,引起了店员们一阵又一阵笑声。有了揩奈楷人进店,孙中山便主动上去搭话,努力地听,费力地讲,并不时地辅以手势来帮忙。等客人走了之后,孙中山已憋得满脸通红,累得满头是汗,那些店员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就这样,好学而机敏的孙中山,既很快学会了记帐,能够独立地应付一些简单的生意往来,又学会了揩奈楷人的方言,能够较为自然地与这些异国他邦的人交流了。孙中山自小就做惯了各种活,养成了勤快而不怕吃苦的性格。每天来到店里,他除了学做他该做的事情外,只要一有空,他就主动地去干这干那。擦桌子,打扫店堂,整理货架,搬运货物,什么事都干,从来不嫌脏、不嫌累。店员们同他开玩笑,说:
“小阿哥,你是我们的老板。这些活用不着你做。”可孙中山回答:“我不是什么老板。就是老板,也要干活嘛”。
一天,孙眉来店里巡视,顺带问问阿弟在店中的情况。管事和店员们都在他的面前直夸孙中山,夸孙中山聪明好学、勤劳能干。孙眉听了,乐得哈哈大笑,脸上泛出喜悦、自豪的光芒。
“阿弟,过来”,孙眉喊道。孙中山离开帐台,来到大哥面前。
“阿弟,你觉得有什么困难吗?有的话,就向大哥提出来。”孙中山想了想,说:“我就觉得清算帐目有些困难。”
“噢,我知道了,你还从来没学过算术。这样吧,我送你去盘罗河学校补一补。到时你就不会再觉得难了。”
于是,孙中山来到盘罗河学校,集中一段时间,专门把算术补习了一遍。除了加快了加减法的运算,还学会了乘除。
不久,孙中山又回到了店里。学会了算术方法的他,再面对那些数字时,他就能应付自如了。他拨弄着算盘,不时地在帐本上记着,成了店中道地的小伙计。
就读意奥兰尼
孙中山在大哥的店中,不知不觉已干了两个多月,他已经学会了记帐,学会了珠算,熟悉了店铺中的种种事务。他每天准时来到店里,照例很认真,很仔细地做着一切。渐渐地,孙中山有些提不起精神了,他觉得记帐、打算盘已不能再给他兴趣:每天都是那些简单而枯燥的数字,每天面对的是一堆堆去而又来、来而复去的相同的货物,每天都是在单调和机械中重复。难道他远涉重洋所追求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难道他的青春生命,就要在这毫无生气的日子里打磨殆尽吗?
这么一想,孙中山不免着急起来。他不想再干下去了。出海以来所遇到的许多新鲜韦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些新鲜事所给予他的新奇与启示又一点一滴地涌上他的心头,补习算术时那位老师讲过的话又重新在他的耳畔回响:
“你们所学的不过是一点点皮毛,这世界上的学问多得很深得很,即使穷尽毕生精力,也是学不完的。”
想到这里,孙中山的心里突然明亮开来。那天晚上,孙中山回到大哥的住处。他望了望大哥,终于鼓起勇气,说:
“大哥,我不想在店里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孙眉感到很奇怪。
“我想读书。”孙中山一字一顿地回答。
“读书?”孙眉不觉重复了一遍,显得有些为难起来。俗话道,打狗还得亲兄弟。何况他那日趋壮大的事业呢?他多么盼望眼前这个聪明能干的弟弟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使自己的事业更为兴旺发达。
孙眉正在寻思,只听孙中山催问道:
“大哥,送我读书去,行吗?”孙眉看了着眼前的弟弟,才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正是读书的年龄啊!为什么不满足弟弟的愿望?有什么理由不送他去学校读书呢?孙眉虽说本有自己的一套打算,但是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弟弟的要求,他爽快地回道:
“行。待我联系好学校,就送你去。”孙中山快活得直蹦,眼睛里闪烁出兴奋而感激的目光。果然,孙眉立即为弟弟找到了学校。经过一番奔波、了解,终于找到了一所很合孙眉心意的学校。这就是檀香山的意奥兰尼。这是一所实施八年学制的男子中学,不仅允许华侨子弟入学,而且具有寄宿条件。但是学费比较昂贵,一年须缴纳一百五十美元。
孙眉当年初到檀香山做工时,每月的工钱才不过十五美元。这一年的学费,竟相当于那时他辛苦劳作一年的工钱。然而慷慨的孙眉不仅不感到心疼,反而感到值得花,应该花。他觉得,为了让阿弟加快学习的进度和熟悉洋人的种种习俗,就是要进这种花费较大的寄宿学校。他一下子为阿弟交清了一年的学费。
1878年秋天,十三岁的孙中山,在大哥的陪同下,跨入了意奥兰尼学校的大门。这时,学校已经开课整整两周了。
意奥兰尼设在檀香山正埠火奴鲁鲁,是一所纯粹的教会学校。1862年,由英国圣公会毕斯浦主教与威尔士夫人创立。1872年,韦礼士牧师继任校长。第二年,学校迁入白地斯街,并扩建校舍,由夏威夷王卡麦哈麦第五将学校命名为意奥兰尼。
那时,夏威夷还是个独立的君主政体国家,意奥兰尼学校是一个英国文化色彩十分强烈的学校。学校里的教师全是君主政体的拥护者,所讲授的功课,只是英国史,而没有美国史;数学只讲英币的镑、先令、便士,却不讲美元的元、角、分。孙中山,这位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家,竟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受教育,实在是历史开的一个大玩笑。这大概正好应了那句俗话:相反相成。不过这是后话了。
却说孙中山满足了心愿,进入了意奥兰尼学校学习,一开始就遇到了一个极大的困难。那就是语言不通。
学校里的教师只有一个夏威夷人,其余全是英国人,英语成了教学的正规用语。
第一次走进教室,同学们同他打招呼,他听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坐下来听课,老师所说的是清一色的英语,黑板上出现的是他曾在夏威夷街上看到过的字母,但比街上的更难辨认,常常连缀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一个字也看不懂,就像个又聋又哑的人,呆呆地坐在那儿,只是从教师的手势和表情当中,努力地去体会出一点什么来。
此后一连好多天,孙中山都是这样呆坐着。但是他并不气馁,更不放弃。他默默地观察,观察英语的特点,将他所知道的汉语与英语作比较。他虚心地向同学、老师请教,请教英语字母的发音和拼读的方法。很快地,他就摸索出一些独到的体会。他发现,中文和英文实在是差别很大的两种文字。汉字是一个一个的方块结构,由许多笔画构成,每一个字或词句都必须熟记;英文却只有二十六个字母,所有的字词句都是由这二十六个字母拼合而成。
只要熟悉二十六个字母的发音和拼读方法,就可以触类旁通,成串成串地掌握许许多多的单词。这一发现,使孙中山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英文比汉字容易学,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此,孙中山学得更有信心,也更为勤奋了。不久,他就掌握了英语常用的一些单词,能够与老师、同学作简单会话了。
攻克了语言这个障碍之后,无疑为孙中山的求知热望,插上了一双腾飞的翅膀。他坐在教室里,静静地、聚精会神地聆听教师所说的每一句话,努力地从每一句表述当中,去汲取、体会他所不懂的知识;他尽量多与老师、同学交谈,从交谈中了解异国他乡的风俗习惯和文化背景,亦从中锻炼自己运用英语的能力,除此之外,广泛地阅读各种英文书籍,就成了孙中山那时的最大乐趣。
一到课余时间,当同学们都在尽情地嬉戏打闹的时候,孙中山却静静地坐在一边,捧着书,边读边用笔记着什么。同学们的追逐打闹声,连续不断,越来越响,可在孙中山却是充耳不闻。他读得那样专心,那样入迷,似乎已超脱出身边的嘈杂环境,进入了一个神怡心旷的知识世界。
在孙中山所接触到的英文书籍中,他最爱读的是史传一类作品。尤其是对华盛顿、林肯的传记,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读了一遍又一遍。英美等国的历史,在他的眼前、打开了一条贯穿古今的知识长河、英美历史上许多的著名人物,在他的心中树起了一座座丰碑,使他敬仰,使他企羡不已。
一种凝重的历史感,一种仿效伟人建功立业的思想意识,就在这孜孜不倦的阅读中潜滋暗长。
这种广泛而勤奋的阅读,使孙中山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在孙中山之前,学校已有钟工宇、唐雄和李弼三名华侨寄宿生。孙中山都曾经向他们请教过英语方面的问题,而不久,孙中山就成了他们的小老师。他们常拿一些不懂的问题来与孙中山商讨。每当这时,孙中山总是很耐心,他就其所知,倾其所有,详详细细地与同学们谈论着他们共同感兴趣的问题。
这所意奥兰尼学校,确实给孙中山打开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在这片新天地里,他接触到了许许多多为落后的中国私塾里所没有的东西。学校里不仅开设英语、历史,还开设数学、地理等自然学科。比如在地理课上,孙中山看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地图,从那张地图中,他了解到世界的辽阔广大,了解到世界上除了他原来所知道的中国、英国和美国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国家和民族。了解到这一点,孙中山真是惊讶不已,顿时感到他所在的夏威夷的渺小。在地图上,夏威夷只不过是几颗小小的豆子而已。
学校还开设一门军事体操课。对这一课程,孙中山也特别感兴趣。他跟随老师来到操场上,列队、做操、跑步、跳跃,然后用一些器械做各种各洋的运动。沐浴在朗朗的阳光下,活动在宽敞的场地中,哪个少年孩子不喜欢?孙中山尽可能按照老师要求的去做,累得气喘吁吁,累得满头是汗,但这是绝不同于除草担柴的那种累。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流遍全身。
除了开设各种课程之外,学校还规定寄宿生每天都须做一些轻便的劳动,并且给每个同学分配了相应的任务。钟工宇管理抽水机,唐雄负责铲除水塘边的杂草,孙中山、李弼以及其他同学则照管园中的蔬菜。每当劳动的时候,孙中山就觉得特别舒心,因为照管蔬菜对于他来说,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他做得又快又好,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而其他同学则显得笨手笨脚,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孙中山在做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之后,就热心地去帮助同学。
学校里还设有一个灭火组织。这个组织有一间专门的房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灭火的器具,每天都有人在那里值班。一旦发生火情,这个组织就会出面组织人力灭火。大家共同出力,有条不紊,所以就能消灾免祸,化险为夷。孙中山由此想到自己家乡救火的情景:一遇火灾,乡亲们便惊恐万状,不知如何是好。一阵忙乱之后,还没来得及扑救,大火已蹿上了屋顶。失火的人家痛哭流涕呼天抢地,“要是家乡也有这样的灭火组织就好了”,孙中山羡慕、赞叹地想道,由此深思,生发开去,他似乎找到了改革他所不满意的家乡私塾教育的方法。
兄弟隔膜
意奥兰尼的学习和生活,给了孙中山很多的知识与收获;孙中山则从知识与收获中获得很多的启迪与教育。他欢快地、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学校的学习和生活中,在这良好而丰厚的土壤里,孙中山就像一棵破土而出的幼苗,拼命地吮吸营养,充分地消化吸收,茁壮成长。
然而,孙中山并不是没有烦恼,他的烦恼,来自他的国家,其中之一就是国家的旧礼俗给他留下的那根辫子。
那时的西方社会,人们向来歧视东方人,看不起东方人,尤其鄙薄中国人。西方人的这种自矜自傲的优越感,有形无形地濡染了他们的子弟,因此,在意奥兰尼这个西方子弟占多数的学校里,中国人自然成了他们玩笑、嘲弄的对象。
一天,那是孙中山刚入学不久,他队宿舍往教室走,刚走出宿舍楼,就听见几个洋人子弟在他的背后嘀嘀咕咕。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他们对他的比画中,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中,他看得出那是在议论他,嘲笑他。他看了看他们,一股愤怒的火窝在心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默默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