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忱啊,”他指示倪嗣冲,“你回去后马上率部入皖,从东面对湖北形成夹击之势。”
接下去,袁世凯又对其他将领一一作了布置和交代,唯独对段祺瑞,他没有多说什么。
散会后,袁世凯把段祺瑞单独召到书房里。
“芝泉啊,”他说。“他们不信任你呀,这是为啥着?”
袁世凯的所说的“他们”当然是指朝廷。当时对是否让段祺瑞出来带兵讨伐,朝中是有争议的。
段祺瑞说:“因为他们不相信袁大人嘛。”
这句话说得直率,也回答得巧妙。袁世凯仰脸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笑过之后,他对段祺瑞说:“芝泉啊,你是我最信赖的人,有话不妨对你直说。目前,南边很热闹,可是,要害不在南而在北——”他指了指北京方向,“这个,你懂不懂啊?”
“你懂不懂啊?”这是袁世凯的口头禅。当他强调某件事的时候,那带着浓重河南腔的口头禅便会不时地冒出来。不熟悉他的人可能认为他这是看不起人,或在教训对方。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强调他所说的话的重要。
“是。”段祺瑞表示明白。如果说在来彰德之前,他所掌握的情况还是零散而杂乱的,那么到了彰德后,他对整个情况却有了较完整的了解,尤其是对朝廷上层的动向和袁世凯的心思。北京乃权力中心,直隶北方又是北洋军人的发祥之地,袁世凯所说的要害不在南而在北,意思当然是再明白不过了。
段祺瑞说:“袁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北方不能乱?”
“哈哈哈……”袁世凯笑起来,“还是芝泉懂我的心思啊!”他摸着脸上的胡须,“是啊,是啊,顾头不顾腚,到头来竹篮打水嘛。这种蚀本的买卖,我袁项城不做。”
他在座椅上挺直了腰板。
“就让华甫在前面打吧,你在后面,”袁世凯对段祺瑞说,“要控制住铁道线,此乃命脉。进可以援手于武昌,退可以左右直隶和北京。芝泉啊,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了。”
段祺瑞听了这话,知道袁世凯这时候已对他做出了新的安排。他仍然问了一句:
“要把我从清江浦调过来吗?”
“是的。”袁世凯肯定地回答。
“让我做什么?”
“第二军军统。”
段祺瑞抑制住兴奋。又问:“什么时候发布?”
袁世凯笑了笑:“不会很久的。”他指了指段祺瑞的肩膀。
“抱膝长吟”
10月18日,载沣在袁世凯的奏折上批道:汉口事情紧迫,迅来调治,立即就道,勿负朝廷优加倚任之至意。
袁世凯知道:非起用自己不可了,次日发了一通致内阁的代奏电,声称“凯衰病余生,何堪负重,然受恩高厚,利钝姑不敢计,惟有竭尽心力,以图报称。但鄂省兵叛库失,凯赤手空拳,无从筹措,必须赶募得力防军,以备驻防收复地面及弹压各属。”
他奏请在直隶、山东、河南等省,招募曾经入伍壮丁12500人,作为湖北巡防军。要求拨款400万两,以备支用。
20日,他再次致电内阁,要求清政府饬令卸署江北提督、开缺副都统王士珍襄办军务,以便付托得人,早日南下。
袁世凯虽有出山表示,做了些动作给清政府看,但仍然坐在彰德“抱膝长吟”。
奕劻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20日又请徐世昌前往彰德劝驾。
徐世昌在对待清廷的态度上,与袁世凯是完全一致的,只能与袁沆瀣一气,不会为清廷着想。
他到彰德与袁世凯密商一阵,定下借机要挟、取得军政大权的方案,迅速返京。
奕劻问到见袁世凯的情况,徐世昌假装十分生气的样子,连叫“太不像话”。
奕劻再三追问,他才说出袁世凯提出就职的六个条件:
一、明年即开国;
二、组织责任内阁;
三、宽容参与此次事件诸人;
四、解除党禁;
五、须委以指挥水陆各军及关于军队编制的全权;
六、须与以十分充足的军费;
六条缺一不可,否则决不出山。
六条之中,一、三、四条是在向南方革命党人递送秋波、灌迷魂汤,企图向他们证明,他是同情革命的,和清廷当局不同,蒙蔽革命党人,诱使妥协分子向他投降。二、五、六条则是针对清政府而发的。
他知道,内阁总理大臣的椅子,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不敢坐。因而提出这几条,要把军政大权从皇族手中夺取过来,使清廷成为一具活尸,载沣处于无权地位,听凭他的随意摆布。
这样一些条件,嫉恨袁的亲贵坚决反对,愿做妥协的载沣一下子也接受不了。
袁世凯的阴谋暂时没有得逞。
可是,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袁世凯继续玩弄阴谋权术,迫使载沣不得不逐渐向袁世凯低首。
革命军占领武昌后,于几日成立了湖北军政府,推举原清军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元洪任军政府都督。
黎元洪号宗卿,湖北黄陂人,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先在北洋海军做军官,参加过甲午战争,后在张之洞的自强军任职,两度到日本学习,辛亥革命前做到混成协统领。
他思想非常守旧,根本不赞成革命,武昌起义后,还亲手枪杀过革命党人。
当督署被占,瑞澂逃走,革命军炮击其司令部的时候,他吓得跑到黄土坡,换上便衣,躲在参谋刘文吉家中。
由于他派家人回家取细软,被革命党人发现,被搜出,请他担任都督,他坚决不允。
经汤化龙等人再三劝说,又看到一部分革命党人的强硬态度,知道僵持下去没有好处,勉强应承下来。
可是,人们请示机宜,他又不置可否,大家背地里称之为“泥菩萨”。
及至武汉三镇全部解放,看到士兵和广大民众不可遏抑的革命热情和牺牲精神,他感到有机可乘,才开始装作一副革命的样子。
由于革命党人、起义士兵的英勇奋战,广大人民的积极支援,湖北的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京山、天门、黄州、宜昌相继光复。
19日,革命军攻克刘家庙,清军败退至滠口。
武昌起义得到各省热烈响应,全国像火山一样地爆发了。
10月22日,焦达峰、陈作新领导湖南新军在长沙起义,杀死巡防营统领黄忠浩,巡抚余诚格潜逃,成立了军政府,宣告湖南独立,焦、陈被推为正、副都督。
同日,西安新军起义,将军文瑞于次日自杀,护理巡抚钱能训被拘,前陕甘总督升允逃跑,陕西宣告独立。
23日,九江新军起义,占领了湖口、马当两要塞。
25日,广州将军凤山被革命党人炸死。
湖南岳州新军占领府署。
革命党人的胜利在迅速扩展着。
清政府在前线的军事则毫无进展,这和袁世凯坚持“固守”极具关系。
22日,袁电告荫昌:“前锋不竟,似宜择地集合,固布守局,以待筹备完善再图进取。”
23日,冯国璋到彰德见袁时,袁告诉他:“乱党颇有知识,与寻常土匪为乱,情势迥有不同。且占据武汉,是负隅之势已成,又兼厂工未停,火器日出不穷,势力如此之大,诚有不可轻视者。而在我军饷械未到,人员未齐,若令出师太骤,万一偶有失利之处,则关系大局,实非浅鲜。是非筹备周妥,计出万全,断难督师进攻。”
他要冯国璋“慢慢走,等等看”,以此压迫清廷在他的出山问题上再作让步。
24、25两日,袁世凯两次电内阁代奏,称革命党气力雄厚,未可轻视;清军士气不振,兵心不固,决不可孟浪从事。当前的首要问题是安抚军心,激励士气。
同时奏派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令第二军陆续开拔,到河南信阳一带集结。
26日,袁世凯再次电荫昌说:“王师宜策万全,稍有失利,大局益危。必须筹备完全,厚集兵力,知彼知己,一鼓荡平。”
他这是故意耸人听闻,阻止荫昌采取进攻之势。
再加上冯国璋的消极怠命,拥兵观望,荫昌自然指挥失灵,不能在军事上有所作为。
面对这种情势,清政府举措皆失,皇族亲贵一筹莫展。
载沣考虑,与其让革命党人得势,宗庙覆亡,不如答应袁世凯的要求,或可苟延残喘,被迫再次向袁屈服。
载沣于是下令,将与袁世凯有嫌隙的盛宣怀革职永不录用;开释了在保路风潮中逮捕起来的四川咨议局议长薄殿俊、副议长罗纶等人;批准了袁的奏请,任命冯国璋总统前线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均隶属于袁;拨直、奉两省武器装备新募兵员。
27日,清廷召还荫昌,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赴援之海陆军、长江水师和此次派出各军,均归其节制调遣。应会同邻省督抚者,随时会同筹办。同时指出:“军情瞬息万变,此次湖北军务,军谘府、陆军部不为遥制,以一事权,而期迅奏成功。”着袁“激励将士,相机因应,有不得力将弁,准其随时撤换,统制以下如有煽惑观望及不遵命令退缩不前者,即按军法从事,不得优容迁就。”
袁世凯抓到了军事大权还不过瘾,认为有继续等待的必要,所以在电奏谢恩时,除说几句“轻材薄植,深惧弗胜。惟以时事方艰,不敢不竭尽血诚,勉图报称。虽成败利钝非所敢知,而效命疆场实世凯平生志愿。终期荡平逆匪……”的空话外,再无具体表示,仍装腔作势,在养寿园中“垂钓”。
27日,滇西腾越革命党人起义,占领附近几个州县。
同日,陕西凤翔会党起事成功。
30日,昆明新军起义胜利,统领蔡锷被推举为军政府都督。
湖南革命党人邹永成在宝庆起义,建立了军政府。
且说段祺瑞离开彰德后,调他去湖北的上谕就下达了。
从10月23日到10月26日,短短几天内朝廷先后下了三道电谕,十分火急,催他去湖北赴任。就在十几天前,朝廷中的亲贵们对调用段祺瑞还感到不放心。武昌起义爆发后,当时有人提议让江北提督段祺瑞率清江浦混成协乘军舰赴湖北,距离近,时间快。而且从带兵而言,段祺瑞和冯国璋相比更有经验。冯国璋一直在大参谋部任职,从未直接掌握兵权;段祺瑞则不然,他直接带兵多年,北洋六镇中有好几镇都是他的旧部。但朝廷宁愿调用远在滦州参加秋操的冯国璋,而不起用段祺瑞。但形势的发展,却迫使他们不得不起用他。
段祺瑞受命后,匆匆做了移交,便率领亲信幕僚们迅速北上,并按照袁世凯的命令驻师信阳。
正如袁世凯所说的,段祺瑞果然做了第二军的军统。
第二军当时配备的部队有:张永成统辖的第五镇、卢永祥统辖的混成第五协、伍祥桢统辖的混成第三十九协。
第五镇原驻山东省城,混成五协和混成三十九协因参加滦州秋操,开赴了永平。第二军因系临时组建,以上各支部队在接到命令后才开始向信阳一带靠拢。由于铁路运输能力有限,段祺瑞在到达信阳时,所属部队只抵达一部分,其余的仍在陆续集结之中。
信阳是一座古城,位于河南南部,紧邻湖北,京汉铁路由此穿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信阳以南不远就是著名的武胜关天险。
武胜关山脉西起河南桐柏山,往东绵亘数百里,连接安徽境内的霍山。山势险峻,断崖绝壁。攀行困难;西有黄土关,东有九里关,为古之著名的义阳三关。
京汉铁路从这里穿山而过,是由此进入鄂境的咽喉要道,如派少量部队扼守此险,便可凭险守险,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目的。
可惜的是,当时武昌革命军忽视了这一点,失此险要,而使清军长驱直入,兵临汉口。段祺瑞到达信阳后,便立即派了一支部队镇守武胜关。
很快,北洋军与革命军交上了火。
攻心为上
为解燃眉之急,载沣一改顽固的态度和办事迟疑不决的作风,于10月30日以皇帝名义一连颁发了4道上谕。
其一是实行宪政。
其二是迅速起草宪法,与民更始。
其三是革除亲贵秉政,宣称一俟事机稍定,简贤得人,即令组织完全内阁,不再以亲贵充国务大臣。
其四是大赦国事犯,宣布所有戊戌以来因政变获得罪、因犯政治革命嫌疑惧罪逃匿和此次乱事被胁自拔来归者,一律赦其既往。今后臣民如不逾越法律范围,均享国家保护之权利,非据法律,不得擅以嫌疑逮捕。
当日,资政院开始做起草宪法的准备工作,11月3日把宪法信条十九条奏报上去,清廷予以公布,并宣告择期宣誓太庙,以资信守。
5日,又准资政院奏请,准许党人按照法律组织政党,借以养成人才收作国家之用。谕令资政院速订议院法、选举法,预备召集国会。
凡此种种,主要是为了缓和革命,麻痹民众,维持即将灭亡的统治,同时也是对袁世凯所提六条要求的回答。
目睹全国各地汹涌澎湃的起义浪潮。清政府统治的土崩瓦解,所提条件已经得到大部满足,又估计到组织责任内阁舍我其谁,袁世凯坐不住了。
10月30日,他离开彰德南下视师。
听到宫廷要逃走热河的消息,他怕失去可供玩弄的工具,急忙阻止“北狩”。
31日,袁世凯抵信阳。
荫昌从前方返回,在这里与袁世凯相遇,便交了钦差大臣的关防,回北京去了。
11月1日,袁世凯到达湖北孝感,驻在肖家港。
然而,就在这之前,10月29日,北方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联合部分将领,屯兵滦州,发动了兵谏。
第二混成协统领蓝天蔚、第五混成协统领卢永祥、第三十九协统领伍祥祯、第四十协统领潘矩楹都参加了。他们向朝廷提出了12条政纲,其要旨是要求朝廷速开国会、改定宪法、组织责任内阁等。
袁世凯来到信阳后,接受了驻在信阳的高级将领的拜谒。
例行仪式结束后,他把段祺瑞一个人留了下来。
“芝泉,”袁世凯说,“张绍曾的事你知道了吧?”
“是的。”
“张绍曾胆子不小啊!卢永祥他们也跟着起哄!”
袁世凯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很难看。
“张绍曾这是在造反嘛!”他又说,“我说过北方不能乱。我最担心的也在于此。现在张绍曾果然闹起来了。朝廷上下,为之震动,京畿直隶,人心不安。此事必须尽快解决!”
几天后,由于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的介入,局势更加危急!
二十镇兵谏在当时是倾向革命的一次行动。兵谏的发生并不是偶然的。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素具改良思想,因受康梁学说的影响,一贯主张君主立宪。
在清末新建陆军中,张是属于“士官派”的将领,与时任第六镇统制吴禄贞、混成第二协统领蓝天蔚,同为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三人相交甚契,在军界又都颇具声望,因而有“士官三杰”之称。
在他们三人中,吴禄贞的思想最为激进。他怀有强烈的种族革命的思想,个性急躁,恨不能立即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之政权。
但是,为人宽和、老成持重的张绍曾却认为,中国封建制度经久历年,共和政权恐与民情不甚适合,还是搞君主立宪比较稳妥。
蓝天蔚也基本附合张绍曾的看法。
参加滦州秋操时,三人曾有过密议,准备在会操中暗中私带子弹,然后突然发难,乘禁卫军不备解除其武装,联兵攻打北京。
但是,由于武昌起义爆发,秋操被取消,该计划未能实现。
武昌事变发生的当夜,张绍曾正率部一协驻扎在昌黎崔庄,接到停止秋操、紧急应变的电谕后,他于次日进京打听消息。得知二十镇将被调往长江一带,参加平叛,他便决定抗命不拔,举行兵谏。
在讨论对策时,二十镇中有一部分军官,如管带施从方、王金铭、冯玉祥等主张,不如就此起义,直捣京畿,但张绍曾和蓝天蔚都不赞成,诚恐急则生变,不如兵谏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