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陈立夫著书立说,已然将自己曾在政坛上的风云视为过往烟云了。表面上,陈立夫对毛泽东和中共代表团十分客气,背地里却进行破坏活动,他不敢让CC派特务直接加害毛泽东和中共其他代表,因为这是蒋介石请来的“客人”,而且有美国人插手。但他认为可以乘机侦察共产党和进步团体,他暗中指挥特务密切注意各方面情况,只要有人和共产党代表接触,当时不便逮捕,也要进行登记,以后对这些人再行迫害。
陈立夫还指使国民党各报纸对重庆谈判尽量少报道,以降低中共的影响。他还临时派一个叫卜锐新的中统特务到《中央日报》任记者,专门刺探中共方面的情报,这个卜锐新以新闻记者的身份为掩护,经常到曾家岩50号周公馆纠缠,探得情报后直接交陈训念或陶希圣,再由他们转交陈立夫。
尽管陈立夫对共产党深怀敌意,毛泽东仍不在意,他提出要去拜访陈果夫与陈立夫。对此,中共代表团一些人员感到十分意外,认为像陈立夫这样的反共专家和顽固分子,平时都看作冤家对头,相顾眦裂,有什么好见的呢?毛泽东向大家解释说:“不错,这些人是反共的,但我到重庆来,还不是为了跟反共头子蒋介石谈判吗?国民党现在是右派当权,要解决问题,光找左派不行,他们是赞同与我们合作的,但他们不掌权。解决问题,还要找右派,不能放弃和右派接触。”
9月7日,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三人一起前往陈公馆,去拜访陈立夫,不巧,陈立夫正好外出未归,毛泽东等人只好扫兴而归。
9月18日,毛泽东前往拜访陈果夫,陈果夫万没想到毛泽东会亲自登门,拜访他这位反共人物,他委实没有思想准备,深怕慌乱中出了岔子,再加一副病容,实在难以会客,便以久病床褥,体败身衰为由,闭门谢客,毛泽东再次扫兴而归。
9月20日,毛泽东与王炳南一起,再顾陈公馆,第二次拜访陈立夫,陈立夫已经知道毛泽东前次来过,所以心中已有了思想准备,他也想和毛泽东谈谈,劝说毛泽东放弃共产主义。双方寒暄坐定后,毛泽东充满情谊地回忆起大革命期间国共合作,两党携手奋战的动人情景,想以此勾起陈立夫对往日的怀念,打消其对共产党的敌对情绪。但陈立夫并不想回忆过去,他一开口,就提出要中国共产党放弃外国的思想观念,即放弃马列主义,他说,中国人应该信仰三民主义,只有三民主义才能解救中国。毛泽东一听,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你们的三民主义却是反共剿共、压制工农的错误政策。说到这里,毛泽东收住笑容,严肃地说:“十年内战,共产党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发展壮大了。而国民党剿共的结果,却同时引进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险些招致亡国的祸害,这一教训难道还不发人深省吗?”几句话,说得陈立夫满面通红,毛泽东看到陈立夫很难堪,便又笑了起来,诙谐地说:“你们的三民主义还是不行啊!”
陈立夫见说不过毛泽东,便从另一个方面提出问题,说:“一国之中,不能有多种政权,现在抗战胜利了,你们应该放弃党的武力政权。”毛泽东对此即予反驳,他说,所谓的武力政权是你们逼出来的,“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鉴定是齐天大圣。可是你们连弼马温也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扛枪上山了。”就这样,毛泽东在谈笑自若中,对国民党反共反人民的政策,巧妙地加以批评。同时,毛泽东还向陈立夫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对国内时局的主张,希望国民党人认清人心所向,不要重蹈覆辙,误国害民。
面对毛泽东坦荡的胸怀,讥讽的议论,诚恳的态度,陈立夫一时窘迫无词,竟手忙脚乱起来,他不得不承认毛泽东讲的是事实,说的有道理,并表示对这次国共合谈“尽心效力”,使合谈成功。
毛泽东的来访,给陈立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共产党人的胸怀、度量、才华都令他深为佩服,共产党对时局的主张,他也认为不无道理,但他却不能接受共产党人的建议,也不能转变反共的立场,他自恃国民党是大党,有枪、有政权、有钱、有美国人的支持,而共产党枪少、人少,偏于穷山沟一隅,虽然民心所向,却是怎么也不能与国民党抗衡的。他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顽固,顽固得有点不近人情。当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出,在国共两党谈判中,国民党所提条件不要太苛刻了,这样容易丧失民心时,他立刻沉下脸来,横蛮地说:“我们有多少人?共产党有多少人?我们占好宽的地盘,共产党占好多地盘?政治斗争靠实力,不要只看共产党吹得凶。”
陈立夫无视人民,无视民心所向,他不能正面历史,也不能遵循历史的规律,所以他在临近失败的时候,却以为失败的是对方,这就是他的悲剧所在。
正是这种思想的指导,使他在民族大义面前也不能分清是非。抗战胜利后,人民要求严惩汉奸的呼声很高,汪精卫已经死了,周佛海与陈公博便成为最大的汉奸,当时这两人已被国民党有关部门关押起来,全国人民都一致要求尽快将陈、周两大汉奸处决。
周佛海的妻子杨淑慧为了使周免于一死,专程找到陈立夫,希望得到他的帮助,陈立夫念周佛海反共有功,竟然为周出具一张证明,要杨淑慧拿着这张证明去找蒋介石,证明上写着:“周胜利前一年所表演者,全能按照第三战区之预定计划……在京沪一带暗中布置军事颇周密,胜利后,使江浙两省不致陷于共党之手,国府得以胜利还都,运兵至华北各地,不无微功。如蒙钧座开恩,免其一死……”后来,杨淑慧将此证明托陈布雷转呈蒋介石,蒋介石果然以国府主席名义,下令把周佛海的死刑减为无期徒刑。可见,陈立夫的证明是起了一定作用的。撕破假面具
根据重庆谈判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双方签订的《会谈纪要》规定,1946年1月10日,在重庆召开了政治协商会议(旧政协)。这次会议是在全国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呼声中,在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的坚决斗争下,以及国民党发动全国内战尚未准备就绪的情况下,蒋介石被迫同意召开的。
对于召开政协会议,二陈是坚决反对的。陈立夫多次提醒蒋介石,不可上了共产党的当,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对国民党没有好处,后来为形势所迫,他才没再说话。当时国民党根据协商规定的名额,派出了8名代表参加会议,蒋介石为了加强国民党代表团的阵容,委派陈立夫为政协代表,于是,陈立夫踌躇满志地参加了会议,他以为凭着他手中的权力,凭着国民党各方的优势,就可以在会上压服共产党,服从他们的意志,达到他们利用政协会议,削弱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力量的目的。
陈果夫没有陈立夫那样乐观,他对召开政协会议忧心忡忡,会议开幕那天,他不顾长期卧病的身体,竟然起了床,经过认真考虑后,便拿起笔来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信中武断地声称:‘政治协商会议必无好结果。且无论如何,共党已得到好处,本党已受害”,他还以法国为例,告诫蒋介石,不能听从共产党提出的废除一党专政的主张,说:“中国如行多党政治,照现在党、政、军均未健全之际,颇有蹈覆辙之可能。请临崖勒马,另行途径。并劝美国勿误中国并以自误为幸。”
蒋介石看信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他认为陈果夫信中所说的确是忠臣之言,但又笑他长期患病在家,不了解外面的形势,竟如此迂阔。陈果夫确实不了解蒋介石的真正用心,蒋介石同意召开政协会议,除了为形势所迫外,其主要目的是企图通过政协会议,达到剥夺与消灭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解放区政权和人民军队的目的。因此,还在政协会议开幕之前,蒋介石就为会议定下了基调:“至于针对共方,若准其成立地方政权,不如准其参加中央政府,只要其共军受编与恢复交通,至其政治上之要求,决尽量容纳之。”他准备在会议上采取一切手段与方式,达到这一日的。当然,蒋介石也考虑到,万一会议不按他的意志去办,通过了不利于国民党的决议和路线,他认为也没什么了不起,国民党大权在握,是绝对不会受其制约的。
中国共产党尽管知道蒋介石并无合作的诚心,也无和平的诚意,但还是派出了以周恩来为首的代表团参加会议,并利用政协会议这个合法的形式进行合法的斗争,力争取得最大的胜利。
会议开始后,国共双方即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仍然是重庆谈判中所没有解决的两个主要问题,即所谓军队国家化和政治民主化的问题。
关于军队问题,陈立夫与张群等人仍然坚持“首先军队国家化,然后政治民主化”,这一主张即受到中共的反对,周恩来认为,现在的政府还是一党专政的政府,把人民的军队交给政府,实质上是交给国民党,人民的军队就会变成国民党的军队。周恩来坚持政治民主化是军队国家化的前提条件的原则立场,提出了军事改革12条建议,为了争取和团结中间派的绝大多数,中共作出重大让步,提出“政治民主化”与“军队国家化”应同时进行,没有先后。通过激烈的争论,最后达成了折衷的协议,确定了军队属于国家、军党分立、军民分治的原则及“以政治军”,“公平合理地整编全国军队”的办法。陈立夫等要求中共将军队交给国民党的企图没有实现。
关于国民大会问题,围绕十年前国民党包办选出的旧代表是否有效问题,一党专政还是多党制问题,关于宪章问题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会上,陈立夫十分活跃,相伴一生的人,在共同庆祝他们87岁的钻石婚。他多次发言,顽固地坚持旧代表仍然有效,坚持在中国应实行一党专政的政治制度等。中国共产党和民盟的代表都认为1936年选出的代表是国民党一党包办的,是在国民党控制下选举的,对此,陈立夫迫不及待地起来发言,为其专制行为进行辩解,他说:“有人批评国大选举法有指定代表为不民主,其实中国要进至民主,还要相当时间。”中共代表邓颖超当即起而驳斥陈立夫,她认为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固然要一定时间,但即使在现在的中国,指定代表本身是不民主,也是不必要的。
陈立夫仍然进行狡辩,说什么“中国的国情是很多有能力有地位人士尚清高而不愿竞选,须三顾茅庐去请,故指定代表有其必要。”陈立夫的顽固态度引起与会代表强烈不满,中共代表陆定一据理反驳,他说:“陈先生认为,中国人民有不愿参加竞选的习惯,这在某些老先生中或有些事实,但数量很少。相反,曾琦先生昨天就曾说,当时青年党是放弃竞选的,中共更是被迫无法参加竞选。如果中共有好环境,会不参加竞选吗?要说国情,国情主要的是在这里。许多政党都愿竞选,满足这一要求很重要。”陆定一说的句句在理,句句是实,陈立夫再也无话可说。
关于实施什么政治制度的问题,陈立夫仍然坚持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独裁统治,还美其名曰是学习苏联的办法,他振振有词地说:“国民党以党治国是效法苏联,今天大家以多党制的理论来批评一党制,那是什么也不能解决的。大家要认识一党制的实际情况。”同时,他还攻击中国共产党解放区的三三制政权,说他们国民党代表在国大代表中所占的比例比中共所说的“三三制”还要少。对此,中共代表陆定一反驳道:“国民大会旧代表的名单已经发表,据说国民党员占过半数,加上当然代表与指定代表合计起来,如说国民党代表在国民大会中的数目比‘三三制’下中共党员在民意机关中所占人数要少,这是难以相信的。”陆定一还说:“我们认为苏联制度的特点是使无权的工农知识分子有权。国民党学习这一制度,如能使工农知识分子有权,那要不胜感谢,而事实确是大家所共见的。”陆定一强调:“苏联并不是一切事情由党包办,而是由党领导人民工作。在中国则一党专政是办不通的,中国只应实行多党政治。”陆定一还回顾了过去国共两党合作的历史,指出:“在大革命到抗战中,国民党有其功绩,但所以有其功绩,乃因两党或多党合作”。陆定一的发言得到多数代表的赞成,陈立夫一时无辞辩解,十分狼狈,好半天不再说话。
在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无党派人士及国民党内民主分子的努力下,政协会议通过了和平建国纲领,以及关于军事问题、关于宪法草案问题、关于政府组织问题、关于国民大会问题等五项协议。协议的种种规定,虽然还不是新民主主义性质的,但它有利于冲破蒋介石独裁统治和实行民主政治,有利于和平建国,因而在相当程度上有利于人民,有利于中国共产党,受到人民的欢迎,受到中国共产党的欢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协议成了广大人民衡量是非的重要尺度:谁能坚持政协路线,谁就得人心;谁要破坏政协路线,谁就不得人心,就把自己置于同广大人民群众对立的地位。
对于政协会议的成功,二陈十分沮丧,却又奈何不得。陈果夫在病床上得知政协会上的情况及闭幕的消息后,深感大势已去,他抚今思昔,长长叹息道:“因党的组织不如人,致受共党甚至其他无人之党之欺凌侮辱,实在无以对前辈、无以对死者。”这位国民党的党务专家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国民党内存在的诸多问题,开始面对现实,但他又不能回答国民党为什么存在这多问题的症结所在,以及找到如何医治这些症结的办法,他希望蒋介石今后“应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不宜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也”。陈果夫的意思十分清楚,他希望蒋介石能采用一手执刀,一手执礼的办法,而不宜完全用武力镇压人民。他已经开始认识到,武力镇压,对共产党和人民来说并不是万能的。
与陈果夫不同,陈立夫根本不愿承认国民党自身的问题,他还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把民意放在眼里,决心和人民作对到底。政协会议后,他去见蒋介石,领取指示。蒋介石表示,“我对宪草也不满意,但事已至此,无法推翻原案,只有姑且通过,将来再说”,命令陈立夫等对政协协议“就其荦荦大端,妥筹补救”。他们经过密谋后,决心撕毁政协决议,以武力和恐怖对待共产党和广大人民。
还在政协会议召开时,陈立夫就密令国民党重庆市党部和CC派特务密切注视共产党及各党派的活动,在他的指令下,特务们无法无天,到处制造事端。当陪都各界协会在沧白堂连续举办讲演会时,国民党特务就在会场起哄以至动手打人,使会议无法进行下去,造成沧白堂事件,受到社会各方面人士的愤怒谴责。
政协会议闭幕后,为了巩固会议成果,促使政协会议所通过的决议迅速贯彻实施,重庆各界二十余团体准备于2月10日在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成功大会。中国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各界知名人士都准备参加大会,人们情绪之高,会议规模之大,社会名人出席之多,是当时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