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一个人跑出来,吓死了。你怎么了。大大咧咧的罗吉吉压低声音问我。
我怎么敢说,是你害的,罗吉吉,你害我失恋了。
于是我捂着胃说,我胃疼,罗吉吉,我没吃晚饭,我们去吃麻辣烫吧。
罗吉吉没有带我吃麻辣烫,他说胃疼怎么能吃麻辣烫啊,童夏你是个白痴啊。
然后他蹲下去,上来,我背你去喝小米粥。
我犹豫了下,爬到了他的背上。罗吉吉虽然瘦,但是他的肩膀很宽,我将脑袋枕在他的左肩上,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那声音仿佛是时光的声音,呼,呼得几下,年华就成了过往。
罗吉吉,从昔日的顽皮孩童长成了一个略带稳重的男人。
那天,吃完黄金小米粥,我带罗吉吉去了游戏机厅,他教我打拳皇,一讲起游戏,他脸上又出现了热血又单纯的兴奋神情。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难忘的下午,那个我原本难过得要死,但有罗吉吉的陪伴后很亮很美好的下午。
罗吉吉替我挽回残局的时刻,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认真的一张脸,差点脱口而出,罗吉吉,和我在一起好吗?
和我在一起,有你爱我,我就绝不孤单。
但是,童夏不敢。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偶尔,明诚哥,钢琴公主会拉上罗吉吉来我家,我和钢琴公主负责买菜,罗吉吉负责做菜,明诚哥带来酒和饮料。
几个人天南地北地说话,大多数的时候,是罗吉吉没处可去,便赖在我家里,也懒怠做饭,等我煮一碗泡面给他充饥。
我问罗吉吉的理想是什么?
我避而不敢谈爱情话题。
罗吉吉一听到理想这词,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他说,理想啊,童夏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的理想,当然是做个天底下一级棒的大厨啊!做菜给国家领导人吃!
我呸他,拉到吧,罗吉吉,那你学什么计算机啊。
罗吉吉竟然脸红了,挠着头说,童夏,理想和现实往往是有差距的嘛。
是的,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罗吉吉忘记问一句,那么你呢?
我满腹的文字只能吞回去。
我的理想是什么呢?不过是有一个家,有一个人愿意做饭给我吃,换下衣服我来替他洗,愿意在我生病的时候负责一切劳累活,替我磕核桃吃,我走不动了愿意背我,我冷了愿意脱衣服给我穿。
很简单,我只是想要有人爱。
像钢琴公主一样,活得向阳,幸福,有饱满的花穗,不用担心粮食,衣服和睡眠。
不过,短期里,罗吉吉使我不必一个人扛着一个煤气罐进进出出,不用为水管爆裂而发愁了。
罗吉吉建议我去花鸟市场买一只猫,猫粮由他来提供,他说,童夏,看你在家里只知道看书,看完言情看鬼故事,我怕你会孤独地挂掉,走吧,哥哥带你去买个小朋友陪伴你孤单的童年吧。
结果,我却在花鸟市场碰到了我妈,还有她的新丈夫。
我不乐意地喊了声妈。
怎么不跟叔叔打声招呼呢?
男人拉长原本就过长的脸慢条斯理地说,花我的钱,总得叫我声爸,像什么样子。
我顿时怒了,而且我的脑袋可能被驴踢了,居然没控制住怒火,嚷嚷道,你谁啊你,我凭什么叫你爸,我花的是我妈的钱。
啪。
脸上迅速挨了一个巴掌,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言语不中他意,他采取的方式唯有暴力。
我没哭,我真的没哭,虽然眼泪在打转,我只是觉得狼狈,狼狈我在罗吉吉面前丢脸了,狼狈我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张着一张嘴,冲我摇摇头,示意我别顶嘴。
罗吉吉拉着我走了,他说,别回头,童夏。把头仰起来,千万别哭。
罗吉吉表示他当时有多少冲动,想要抡那打我的男人一拳头,可是还是忍住了。不管怎么样,那是与我有关联的人,他可以打,但打后,结果可能又要由我承担。
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我说罗吉吉,我想死。
罗吉吉以为我说气话,安慰我说,别啊,阎王爷看到你这样一副比他还像鬼的样子,还不吓死啊。
直到我爬到大桥的栏杆上,双脚放在外面时,罗吉吉慌了,对着我做拱手状说,求你了,童夏你别吓我,我的小心脏很脆弱的。
我回过头说,罗吉吉,你看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我了,我这样子活着干嘛呢?
罗吉吉朝我敬礼说,童夏同学,此言差矣,丫头,别怕嘛,你看咱们两多有缘分,这么多年还能再相见,你怎么能说你没人爱呢。我罗吉吉不深深地爱着你吗?
我愣了一下,罗吉吉却继续说着,还有你的明诚哥,还有谭语嫣,还有……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爸爸离开我们的时候,对我说过,宝贝,你始终要记得,爸爸爱你,你不会孤单的。
我也想起很多年前,我对自己说,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就不孤单。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会孤单得发冷呢?
我打断了罗吉吉的话,然后对他伸开双手说,罗吉吉,给我个友谊的拥抱吧。
我把头靠在罗吉吉的耳朵边,轻声地抽泣起来,我说,你看,你知道了我如此不齿的秘密,我的妈妈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他打我,像是打一个下人。
罗吉吉犹豫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说,童夏,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作为交换吧。我哪有考到你们C大啊,我到这里来,纯粹是打工谋职业的。我怕你们瞧不起我,我撒谎了,对不起。
一天傍晚,罗吉吉上门来找我,他看起来沮丧极了,耷拉着一张脸,腾得坐在我家沙发上,沙发是坏的,罗吉吉一下子坐到了钢筋结构上,疼得弹起来。
我说,你干嘛呢。
罗吉吉抓着我胳膊说,童夏,哥哥我失恋了。
原来,每天给罗吉吉送爱心便当,使得他以为其对他示好的钢琴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日在我家吃饭后,罗吉吉和明诚哥一见如故,于是半羞涩半不羞涩的钢琴公主想从罗吉吉处走条接近明诚哥的捷径。
罗吉吉掏出一个盒子来说,你看,童夏,情侣对戒。她一拿给我的时候我激动了个半死,拿出来找找哪个指头比较合适,结果她说,拜托了,帮我把这个给明诚哥。告诉他,如果他喜欢我,把小的那只送来给我。
我伸手去夺,罗吉吉却死活不给。
这是给明诚哥的,你给我。
罗吉吉宁死不屈道,不给不给不给,留我个念想吧。我真的好想死啊。
我说罗吉吉你是不是男人,你就非得要钢琴公主不要么?
罗吉吉瞪直眼睛说,童夏,原本我不觉得谭语嫣有多好,我甚至挺看不来她,但不知怎么的,我就这么喜欢她了。
然后罗吉吉有些暗淡地把戒指塞到我手里,这个还是给明诚吧。我等谭语嫣不喜欢他了我再反过来给她送爱心便当。
我急了,败坏地说,她不会喜欢你的啊!
罗吉吉的眼睛更加黯淡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人好喜欢,那就先喜欢着吧。
罗吉吉,你可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心呢,我站在他对面,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塑,我忽然觉得好想哭。
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谭语嫣,而说话的人却不是谭语嫣,对方说,姑娘,你是她朋友吧,她在我们店里喝醉了,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我和罗吉吉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的时候,有个小混混正在对喝醉了的谭语嫣拉拉扯扯。我们的钢琴公主迷离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看起来让人心疼极了。
是罗吉吉冲上去,跟狮子似的戏弄谭语嫣的人扭打了起来。
罗吉吉是拳皇里的高手,却不是真正的拳皇,他全凭着一股气在打,被人家反将一军。鼻子上挨了好几拳。
跟谭语嫣在一块,他总是挨打。
我抱着谭语嫣,问她,你怎么了啊。
谭语嫣只知道趴在我肩膀上哭,说,童夏,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明诚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我好难过啊。
眼看着罗吉吉越来越占下风,我只得拨了明诚哥的电话。
明诚哥风驰电掣而来,将那个小混混拎了起来,我扶起挂彩了的罗吉吉,他的眼眶被打成了熊猫眼,虎着一张脸,跟人家夺了他家的田,霸了他的妻似的。
明诚哥弯下腰来问我和罗吉吉,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你去照顾谭语嫣吧。
看着明诚哥扶着钢琴公主缓缓离开,罗吉吉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才站稳,然后他呸得吐出一口血。
罗吉吉被打掉了一颗牙。
为了罗吉吉的那颗牙,我觉得我有必要找钢琴公主聊一聊。
我严肃地问她,谭语嫣,你为什么不喜欢罗吉吉呢?他那么喜欢你。
钢琴公主切了一声,然后说,童夏,我为什么要喜欢罗吉吉啊。你知道不知道,他是个大骗子,他根本没考上那所大学,他只是个当当侍应生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我抓住她的胳膊,逼她抬起她骄傲的下巴,我问她,那明诚哥呢?他也不是什么大学生。
她许是被我眼睛里的几滴晶莹吓到,声音放软了许多,说,童夏,在我眼里明诚哥就是值得我喜欢。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罗吉吉,他能有什么可以让我喜欢的呢。
我松开手,我得到了我的答案,那就是没有答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纵使这个人有千万种好,那终究是处于一个盲点区域,你怎么也看不到的。
可是在我眼里,罗吉吉的每个好都被放大了千万倍。
钢琴公主在我身后拖长声音问我,喂,童夏,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最后一次我们四个人碰面,是在谭语嫣的钢琴表演上,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轻纱包边,纯白色的舞蹈鞋,看起来真的美极了。微微化了点妆,更显得唇红齿白,笑容也是完美的弧度。
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喜欢谭语嫣了,换做我,我也会喜欢她吧。漂亮又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罗吉吉不是圣人也不是白痴,不可能不喜欢。
谭语嫣弹唱一首《我们的爱》,台下掌声如雷贯耳,罗吉吉咧着一张缺了一颗牙的嘴,鼓掌鼓得起劲极了。我却渐渐觉得心疼。
谢幕时,谭语嫣站了起来,然后小跑着到了观众席,跑到了我们的面前,扑过来就吻了坐在我旁边的明诚哥一下,全场都暴动,我们的公主毫不矜持却充满勇气地说,明诚哥,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我没有听到明诚哥的回答,我转头去看罗吉吉,他沉默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出了喧闹起哄的人群。
当所有人在为幸福和勇气鼓掌时,谁为罗吉吉的悲伤和我的懦弱加声油呢。
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广场上的几只啄食的白鸽,我望着罗吉吉的背影,忽然之间,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一个月后,钢琴公主来找我,抱着我哭了半个小时才哽咽着说,童夏,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那么你为什么不喜欢罗吉吉呢?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钢琴公主,那时候她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其实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过是一个人的一生如火车行驶,走过去,擦一段火花,留恋一段风景,但还是要走下去。
有一天罗吉吉进厨房帮忙,烧的菜,得到了食客的青睐,刚好这食客类似于厨艺界的星探,到各处的餐馆网罗有潜力的美食人才,相中了罗吉吉,决定送有天赋的他去国外进修。
临走的时候罗吉吉对我说,丫头,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还喜欢吃土豆,我就烧一盘史上最好吃的土豆给你吃!
罗吉吉,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喜欢你,我一定要说出来,你不喜欢我不要紧,我一定死缠烂打喋喋不休直到你受不了了决定喜欢我试试看。
我等着你回来那一天,不再做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