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17岁生日的第三天。她觉得自己恋爱了。
故事要从她生日的头两天说起。陈妙找到了那家有那么点点偏僻的cake forest。用英文念起来,好像没什么意思。但中国文化是博大精深的。蛋糕森林四字带给陈妙的不仅仅是甜蜜味道,还有神秘、清凉,以及透过绿色树叶落在墨色森林的丝缕阳光,以及未知生物落下的脚趾分明的大脚印。
童话世界,对于17岁的女孩子来说,尚是致命的引诱。
这间蛋糕坊是可以DIY蛋糕的,她跟着值班的姐姐学了半天,做出来的蛋糕却总不能让自己满意。她是处 女座的。那么骄傲挑剔,如何能容许自己做出歪歪扭扭跟被碰坏了似的半成品呢?陈妙气得跺脚。姐姐说,这样吧,我们这来了个做蛋糕可厉害的男孩子,要么你画出你想要的样子,到时候让他模仿着做吧。
于是,陈妙拿着笔画了一只hello Kitty。鼻子要是草莓的,眼珠要是葡萄粒的,裙子是白巧克力的。
陈妙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娇娇弱弱,但她却像她们一样,喜欢着hello Kitty。另外,她其实也有很多公主梦想。只可惜,迟迟都不能实现罢了。
第三天是周日,陈妙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一只闭着眼睛的长腿长耳朵的兔子。附着一张字条,上说,妈妈有事要出差,不能陪你过生日了,宝贝生日快乐。
陈妙瘪了瘪嘴巴,其实她该是满足的,因为去年母亲忙得压根不记得她生日了。今年她起码收到了礼物。虽然,这个礼物和隔壁班最讨厌的那个女生收到的情 人节礼物是一样的。但是总比没有好吧。
陈妙穿好了衣服,出门准备拿蛋糕去。
Cake forest里,那个姐姐并不在。她只看到一个男孩子背对着她。他看起来瘦瘦的,正在忙着做蛋糕呢。她冲着他的背影轻轻HI了一声,男孩回过头,含着笑看着陈妙,用手肘擦了擦汗。
陈妙愣了一愣,他就是传说中很会做蛋糕的男孩子吧。呵呵,难怪长得奶油小生似的清秀。看到美好事物,人的心情自然愉悦了三分,她笑着说,我是来拿蛋糕的。
蛋糕到手时,陈妙傻眼了,根本不是她要的helloKitty,而是一只多啦A梦,而且还是粉红色的变异体。
陈妙顿时觉得委屈透了,本来以为会稍微给自己的心灵一点慰藉的蛋糕,结果却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的眼泪便咕噜咕噜滚下来,对着男生抽噎着说,我要的……我要的是helloKitty,不是这个!
现在想起来,真是丢人啊。
男生手足无措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找纸巾,吞吞吐吐地解释,图纸丢了。姐姐说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要的蛋糕,是要一只卡通猫,我就以为……陈妙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男生的道歉反而让眼泪更迅疾,于是他也不解释了,直接挽起白色工作服的袖子,问道,说吧,哥哥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于是,陈妙坐在cake forest里的软沙发上,身子陷了大半,然后一勺一勺地吃那只粉红色的多啦A梦,然后指挥着那个自称哥哥的奶油男生做蛋糕。
鼻子要是草莓的,眼珠要是葡萄粒的,裙子是白巧克力的,它还得有个皇冠,嗯,用金黄色的鲜奶油来画吧。
当他捧着新出炉的helloKitty蛋糕送到她面前时,陈妙打了一个饱嗝,并且发现多啦A梦的肚子里竟然有一大块的爱心型的白巧克力。
她诧异地望着男生,然后问他,hello Kitty肚子里也有吗?
他笑了笑,像个神秘兮兮的魔术师,只有多啦A梦的口袋才有魔法。
陈妙后悔极了,她忽然觉得hello Kitty还没有刚才被自己吞下肚去的多啦A梦可爱,后悔没有再要一只多啦A梦,那样,她就可以吃到两块又滑又腻又美味的巧克力了。
陈妙把钱递给男孩子,男孩子摆摆手说,你已经付过钱了。
她摇摇头,这个是付刚才被我吃掉的多啦A梦的。
他笑了笑,不了,我请你吃吧。然后他死活也不肯收。
陈妙于是只好作罢,拎着包装好的hello Kitty出门。迈出cake forest的那一秒,她忍不住回头,看到那男孩子微笑着看着她,绯红不禁浮上两颊。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谢谢你。
他依旧是那个弧度的笑容,说,不客气,我叫顾川。还有……他顿了顿,笑容更大了一些,陈妙,生日快乐。
陈妙不知道,她刚才吃掉了顾川一个星期的工资。
吞下一只多啦A梦后,她觉得腻得厉害,拼命地喝水,然后对着镜子,想学顾川的笑容。因为他的笑容真是标准啊,她没敢认真数是不是露了八颗牙齿,但是,就是那种笑容,能让人心生愉悦。
陈妙想,晚饭怎么办呢?要不要请同学们一块去吃个饭呢?
转念又一想,真是没意思,往年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吃的都是大酒店,大家围着一个大桌子,直径长得稍微有点近视的就看不到对面人的表情。菜色虽然多,也丰盛,但是吃起来就是没滋味。
她将hello Kitty一搁,大喊没意思没意思。随手翻一本杂志,刚好翻到了广告页,川菜粤菜湘菜杭帮菜,各色甜品眼花缭乱,陈妙的手指随着目光停在火锅一栏。嗯,还是吃火锅吧。
一个人吃火锅这样适合聚餐的东西,一个人吃五花八门的烫菜,用煮沸的热闹食物塞满自己的胃,势必能将寂寞挤出去,比起吃火锅,吃甜品吃炒菜,只能是寂寞中的寂寞。
那她还不如选一个寂寞中的热闹呢。
步行到了那家新开的火锅店,100摄氏度的爱。陈妙偏爱名字好听的店铺。名字起得文艺,证明起名人也文艺,老板会采用,证明老板也挺文艺。总之,陈妙就是个伪文艺女青年,因为她除了喜欢那些文艺小诗外,还喜欢着hello Kitty。
她点了一大堆的菜,红色的胡萝卜,绿油油的青菜看起来格外可爱,生鱼片,鸡爪鸡翅鸡腿。火锅本来就不是一个太文雅的吃食,但铺上这墨绿色的桌布,摆上粉粉的玫瑰干花,墙上的复古大钟滴答滴答,陈妙觉得大有雅俗共享的感觉。
因为这地方适合喝咖啡,不适合吃火锅这样热闹的食物。因此热闹带来的欢乐反而是打了折。
值得安慰的是,这里的锅底真的不错,鲜浓美味,清寡的食物经一烫,渗透进鲜浓的汁,再沾一点醋和海鲜酱,味道还真是不错。可总觉得,美味和美景,离美好心情,总还是欠缺一点什么。
结果,竟然在这里碰到了顾川,他穿着服务生的衣服,端着一盘嫩绿嫩绿的生菜,然后说,小姐您的菜上齐了。
然后陈妙咬着筷子惊喜地叫,顾川,怎么是你呀。
顾川一看,呵呵地笑起来,对啊,怎么是我啊。
白天还是蛋糕店很会做蛋糕的小师傅,晚上就成了火锅店的侍应生了。他真的是魔术师吗?还是有分身术?
顾川见她一个人吃火锅,还点了一大桌子的菜,于是问,还在等人么?
陈妙撅起嘴巴,摇摇头,一个人啦。
顾川皱皱眉头,一个人过生日吗?
很丢脸吧,陈妙这么想,于是撒谎说,是啦,我喜欢一个人,多清净!
可是说着说着,音量便低了下来,自觉底气不足。
有人招呼顾川,他便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新开的火锅店人声鼎沸,但顾川一转身,陈妙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又安静下来。
现在,又没人跟自己说话了。
再美好的食物,吃得多了,也觉得乏味,肚子被一点点撑满的时候,忽然一大碗面端到她的面前,抬眼一看,是顾川的笑脸,眯在一起的细长眉眼,在灯光下,暖黄的鼻翼,暖黄的眉梢,暖黄的带着笑意的唇。
菜不是上齐了么?她好奇地问,灯光让她的脸上心上都暖暖的,有点儿痴醉。
顾川说,生日怎么能不吃生日面,这是我煮的面,尝一尝。虽然,我没能做出hello Kitty形状的面。
陈妙回想起白天的事,觉得不好意思极了,腼腆地接过面,说了声谢谢。
虽然肚子已经饱了,但顾川的手艺真的是太好了,一碗简单的鸡丝面,却勾起了她几乎已经疲战的食欲。
解决掉那碗面,陈妙才觉得自己胃里的寂寞,真的被赶跑了,并且,暖洋洋的。
她还想跟顾川道谢,但是他好像很忙,于是她买了单,并且在100摄氏度的爱办了张会员卡。其实她自己知道,以后会经常光顾这里,不仅仅因为食物和环境刚好满足她这个贪吃者和伪文艺的心情,还包括想见顾川。
毕竟,除了在场的陌生人,他是唯一一个陪自己过生日的……朋友吧,应当算是朋友了吧。
事实证明,100摄氏度的爱,文艺是挺文艺,但理想和现实真的是有差距的。陈妙痛苦地捂着肚子,真想不文雅地骂大爷,然后可怜兮兮地拨了妈妈的电话,却被摁掉了,然后飞来一条短信,说她在开会,今晚可能晚点儿回来。
她的心凉了一截,疼痛却更加蔓延。彼时短信声又响了,她燃起一丝希望,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上面说,在会员登记表上看到你的电话了,冒昧。不过是为了再说一次生日快乐。我是顾川。
陈妙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顾川的号码。
这是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唯一的。
十几分钟后,顾川十万火急赶来,把她背下了五楼。伏在男孩的背上,陈妙一直哭个不停,心里是复杂的,就好像白天吃的火锅,被煮得五味陈杂。
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又乐一会儿又疼得死去活来。
顾川是骑着他的小电驴来的,他让陈妙搂着他的腰,搂紧了,然后发动车子,风驰电掣地出发了。陈妙一直哭一直哭,但觉得心里愈来愈安稳。
没什么大事,也并非是火锅有问题,而是陈妙吃了太多东西,导致了急性肠胃炎。不过是轻微的,打了一枚屁股针,就了事了。但陈妙觉得这样实在太丢脸了。她一直觉得顾川会取笑她这么大还打屁股针这回事。
但是顾川什么也没说,他扶着她,将药塞到她的大口袋里,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活像她的父亲。
是的,陈妙六岁那年就没有父亲了。关于父亲的定义,她一直是从书上得来的。那种给自己温暖,给自己依靠,便是父亲的感觉了。
母亲来接自己的时候,陈妙忽然发现顾川走了。她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
母亲心疼地责怪她,说她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她憋着嘴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望着窗外风景倒退,然后她看见顾川骑着他的小电驴,头发在夜色流觞里轻舞飞扬。
她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回到家是半夜了,陈妙在胃痛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吐完了,但是妈妈不许她吃hello Kitty,给她煮了一碗桂圆红枣作料的粥,然后母亲开始吃那个蛋糕。
陈妙哀怨地看着母亲吃顾川做的hello Kitty,然后看母亲夹出蛋糕里的一大块白色巧克力。
陈妙惊呆了,她跳起来,听到母亲道,上面还有字呢——这是多啦A梦送给凯蒂的魔法礼物。生日快乐。
陈妙笑了。
第二天放学,陈妙打电话给了顾川。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急促,陈妙问他,你在干嘛呢。
顾川说,我在送外卖呀。
陈妙的嘴巴O了起来,除了外卖员、蛋糕师、侍应生,你还身兼哪三百六十五行啊?
她可以感觉顾川牵动了嘴角,有时候我还会去广场卖玫瑰花。
天哪。陈妙当时很想问顾川,你很缺钱吗?你有那么多时间吗?但汇到喉咙口,却成了一句,你好厉害啊。
顾川笑了笑,我一会打给你哦,我怕人家等急了。
这一会,就是过了一个星期。陈妙有点失望,她隔一会看一下手机,然后气哄哄地鼓起嘴巴,按出顾川的号码来,又退出去。她总觉得,女孩子还是得有点骄傲的。或许顾川不想理她呢?
顾川来电话的时候,陈妙正放学。
他的语气有点迟疑,他问她,陈妙,你有时间吗?
陈妙说,有,怎么了。
顾川说,帮我一个忙吧。
那天,顾川骑着他的小电驴来学校载陈妙。陈妙开开心心地就坐了上去。然后车子到了顾川的家。
四合院的矮平房,屋外种着新鲜墨绿的植物。
奶奶坐在旧藤椅上,织着一件毛衣,她的眼睛可能看不大清楚,姿势很是吃力。
顾川说,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
他说这话的时候,忧伤极了。
她觉得喉咙里涩涩的,很难受,她叫了声,奶奶。
奶奶闻声抬起头,目光聚焦在陈妙身上,然后她满是皱纹的脸盛开了,她张开双臂,大声地叫她,璎璎!
顾川说,奶奶生病后,只认得两个人,一个就是他,一个就是璎璎。其他人,一律隔天即忘。
但是两个月前,璎璎离开顾川了,她觉得太过辛苦了。
奶奶开始时对这件事并无过大反应,但最近,她嚷嚷着要见璎璎,没见璎璎,她便哭闹着不肯吃饭。
瞧,那件毛衣,就是织给璎璎的。才织了三分之一。璎璎就走了。
顾川说这些的时候,陈妙真想抱抱他,可又觉得这样做,过于煽情了,于是咬咬嘴唇说,顾川,交给我吧。在奶奶面前,我就是璎璎。
一整个傍晚,奶奶都在叨唠着顾川与璎璎的事,像是写回忆录报告一样。
奶奶已经完全把她当做璎璎了。
陈妙有那么一个恍惚觉得,这些他与璎璎的青春,她也共同参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