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没料到雪冉是这样的反应,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少年在她面前失去了巧言的能力,支支吾吾,我是怕……你知道吗,其实这里根本不只有这个单间,我刚问过老板了!他就是想……铭树抢过话匣,我想和雪冉聊聊天,有什么么?莫不是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尊重雪冉?
铭树的话让雪冉之前的疑虑和疙瘩烟消云散,她觉得理直,而现在正是扫客出门的时候了。
郑南喃喃道,雪冉,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骗。
雪冉冷冷地笑了声,铭树是我的男朋友,他待我不比你待我差。
郑南忽然情绪激动地叫她,苏雪冉,你清醒点好不好?你长得漂亮,是个男人都想要接近你,你以为他这样对你好,就是爱情了?
雪冉想,郑南一定是疯了,他将他所有龌龊的想法强加到了她的铭树身上,对,是属于她的铭树,这个少年在她的青春末梢以华丽的姿态出现,怎么会不美好,一切仿佛是天赐,心动仿佛是必然,她心甘情愿被双手奉上献给爱情,郑南插什么手呢?
苏雪冉推开郑南,恶狠狠地说,我不需要你管,郑南,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铭树,哪怕我被骗被拐被伤害,我也心甘情愿。
这句斩钉截铁的誓言,带一点点气话的成分,却成了日后对自己美好爱情的一句残忍诅咒。
而郑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星芒,这个在苏雪冉眼里思想幼稚的少年,学会了悲伤,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那么,苏雪冉,请你保重。
但临走时,他还是拿一根手指,戳了戳铭树的胸膛,字字如钉,你若是敢伤害她,我跟你没完,绝对。
一晚半寐,雪冉竟做了许多的梦,梦里皆是郑南悲伤的眼神,满满的,压过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半夜从床上惊起,看到打地铺的铭树,忽然又觉得胸膛温暖,于是警告自己,不要再想郑南了,多想想铭树吧。
她爱他,她用自己的青春里所有的激情去爱他,不惜为他伤害她曾经的爱人。
有什么关系。书上说,人一辈子,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
她觉得,可能就是铭树了。
郑南的忽然出现,让玩兴打了大折扣,草草地逛了圈水乡,两人便没精打采地回了小城。
而她与铭树的爱情,在还没有靠上岸,就开始悄悄起了变化。
说白了,变化的只是铭树一个人而已。
先前总是一天一个电话的铭树,忽然就懒怠联系雪冉了,这让她在学校里心神不宁。
雪冉的高中里忽然兴起写情书的复古潮,雪冉从闺蜜那里拿来几张信纸,写了整整三大页,然后贴上邮票寄了出去。收信人,当然是A大的铭树。
雪冉偷偷想,不知道收到信的铭树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意外却窝心的礼物呢?
闺蜜对铭树很是好奇,强烈要求见见他。说是怎样的男孩子,打败了她和郑南三年的感情。
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雪冉忽然觉得有点伤感。是啊,三年的感情,她竟然说推翻就推翻了。她这样伤害郑南,会不会遭报应呢?
她约了铭树,可铭树总是说,这个时间段要上课,那个时间段要练琴或者兼职。总之,没空加再说,就是铭树的态度了。
铭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这让并不太敏感的雪冉也不得不敏感起来了。她太拿捏不住铭树,她甚至不能在需要他的时候找到他,甚至,她连见都很少见他。
以前总是能在周末三点左右在楼下逮到出门的他,而现在,他几乎不着家。
这就是爱情吗?好像并没有她期待中的浪漫满怀,甚至,连安心也没有。
雪冉开始写很多很多的信,长长的,却不敢再寄出。
后来,她和铭树一周才能碰一次面,简短的,生疏的,她觉得,她有点不认识铭树了。
如果说这就是爱情,还真是转瞬即逝,像她喜欢上他那么快,这样的温暖感觉,忽然被风吹走了。
然而,被风吹来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
看起来比自己年长几岁,漂亮,气质却很是犀利,她来雪冉的学校找到她,自我介绍说,我是A大文学系的许苗,也就是铭树的女朋友。
雪冉愣了,这个姑娘说什么?她若是铭树的女朋友,那自己是什么呢?莫非是二号女朋友?或者,难道是三号,四号,五号,甚至X号?
面对这个漂亮姐姐咄咄逼人的态度,雪冉竟觉得无力,自己在郑南面前拿得出的架势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只觉得想哭。
她说,小小年纪,不要老是想这种事情,抢别人的男朋友,可不是光荣的事,你们老师没教育你?
到她得胜离开时,雪冉已哭成了泪人,闺蜜吓了一跳,气哄哄地要去找那个女人算账,被雪冉拉住,只是沉默着摇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只有铭树知道吧。
怎么会呢,这样酷酷的只愿对她温柔的铭树,怎么会到处留情呢?
但是,她却找不到铭树了。
雪冉决定还是用最原始的方法,那就是在铭树的家门口堵他,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堵到了可真是披星戴月归来的铭树,他并不诧异她在这里等他,只是拉起她,温柔地说,小雪冉,你怎么了。
雪冉只知道哭,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联系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便笑,那笑是温柔一刀,怎么会,我不是很忙嘛,我怎么会不喜欢小雪冉啊,我天天在想着你。
他说,这么晚了,雪冉,今晚在这里住吧。
雪冉说,不行,妈妈在家等我呢。我只想见你一面而已,我们改天聊一聊吧。
雪冉忽然害怕了,她想起不久前在水乡的那个晚上,她忽然觉得铭树不可信任。她骗了他,其实她今天就抱着不堵到他就不回家睡觉的念头,所以她对母亲撒谎了,而现在,她只好投奔闺蜜了。
雪冉说,我不太相信他。
闺蜜说,苏雪冉,他年纪比你大阅历比你丰富,看过的女人比你看过的人还多,你跟他玩,玩不过的。
好像是这样的,以前她和郑南在一起时,她总是能占上风,可是和铭树在一起后,她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情绪也被他如木偶拉扯支配。
这样的她,快乐吗?
然而,方才和好的铭树,忽然就从人间蒸发了,打手机打不通,她用老办法在他家门口堵他,也一无所获,然后她被告知,铭树已经搬走了,至于搬去哪里,无人知晓。
她在此刻,唯一想求助的人,竟是郑南。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去跟他哭诉,她是给他的生活带来阴霾和诅咒的女巫,却偏偏要他像个天使一样来帮她拨开云雾见青天,凭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活该,可是,她更多的就是想找到铭树,让他给个理由,哪怕是残忍的,那么她这场前半场是美梦后半场是噩梦的爱情也好拉上帷幕。
她并没有去找郑南,但是上天撮合了他们的见面,再见到郑南,是在地铁站口,她踟蹰了半天,没敢上那地铁,然后,便见到迎面背着包而来的郑南,他留了一点点的青色胡茬,风尘仆仆地行走,然后停在雪冉面前。
他看着她的表情,他是了解雪冉的,她这副模样一定是憋屈了,于是他问,你怎么了?
雪冉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她害怕情绪倾倒,全部被郑南看清,于是他会嘲笑她,看你当初不听我的,看,报应了吧?
然而没有,郑南只是把她带到地铁站旁的一个奶茶店,听她吧嗒吧嗒地把眼泪掉,然后再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大概。
大概就是这样子,这个说要给她未来的男人忽然失踪了,她的小爱情梦想化为泡影了。
郑南领着她,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那所大学,她跟在他后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步步惊心,似乎等待她的是一个定了时的炸弹。
铭树并没有来上课,几经辗转,才从他的同班同学处得知,铭树彼时住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里。
一路上,苏雪冉忧心忡忡地组织着台词,她猜过多种结局,却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的窘迫。郑南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轻声说,别怕啦,有我在。
要说什么呢?是不是先问,铭树,你为什么突然失踪了,你不喜欢我了么?
或者,直接开门见山表达思念,铭树,我真的很想你,很喜欢你。
再不然,直接猜出心中所想,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所以想要避开我?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
后来想想,真是小女孩的想法啊,将所有电视剧的情节用在自己的身上,其实是拒绝接受残忍现实的一个无聊借口。
叩响门铃,门轴转动,当铭树一张睡眼朦胧的脸出现眼前时,苏雪冉觉得自己哑了。
铭树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阵惊慌,压低声音责问,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是说清楚了吗?
什么说清楚了?他哪有跟她说清楚。他就这样不告而别了,甚至不跟她说声再见了,这叫什么说清楚?
苏雪冉终于忍不住,预备提高八度声音跟铭树大吵一架时,铭树的身后忽然传出一个懒懒的温柔女声,铭树,我的唇膏去哪了?
她愣了。
对,那个有时酷酷的,有时温柔的,有时万能的铭树不见了,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不堪的结尾,和她无法收拾的局面。
她要说的话,也都卡在了她的喉咙口里,犹豫着要不要转为最恶毒的话语,给这个残忍的家伙一点回应,而最后,她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屋子里头一条门槛的男人一眼,提醒自己,不可落人前泪,强作言笑晏晏对郑南说,我们走吧。
屋里的女声高了一波,铭树,到底是谁呀?
这么一声便叫她卸了所有的坚强,身体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其实苏雪冉很想问问铭树,他有没有爱过她?哪怕一点点,哪怕一瞬间,哪怕是一瞬间的那么一点点。
爱情,总是让人卑微到骨子里。
而此刻,在一旁没有作声的郑南,终究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这会儿,一个拳头一路顺风准确无误地打在铭树那张帅脸之上,差点打塌了他高挺的鼻子。
他还是用这种她曾看起来幼稚无比的方式保护了她的尊严,头一次,她觉得冲动的郑南那么帅。
她这才明白,这个男孩子为她冲动出头的画面,已经镌刻在她的年少岁月里,偶尔翻出来看一眼,竟觉得感动万分。
她总是怪郑南不成熟,其实她才是彻头彻尾幼稚极了的那一个。
她大声地哭起来,紧紧箍住郑南的一只胳膊,明明已经不是相信童话的小女孩年纪,她怎么还是经不起爱情里头的黑暗。
郑南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充满疼惜,爱错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爱错了一辈子。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其实郑南彼时亲密的举动,并无关爱情,只是朋友间给一个窝心的安慰,借一个足以依赖的肩膀而已。
后来她也弄清楚铭树的事,自己不过是恰好在铭树寂寞的档口,横空闯进了他的生命里头,不偏不倚地擦一枚火花,便以为得到了爱情。于是,就满盘皆输了。
不过,还要感谢郑南那句威胁,否则,也许她失去的更多。
雪冉用一天的时间,趴在桌前回想了有关郑南和她的一切,那些曾被她视为草芥的过去,此刻就像珍珠一颗颗生动漂亮地排列在眼前。
他是这样的好,她却不曾珍惜。在一起的三年里,如若抽离掉郑南,她的三年青春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可见,他对她的生活简直是无孔不入。
关心都是细微的,他是粗心,可总在关键时刻不会丢下她的感受不顾及,也不喜欢搞失踪,玩神秘。分手后闺蜜就常常惋惜,那样好的郑南,她不要,要便宜一大群小姑娘了。
他只是还没长大,有什么关系,他跟她一样,才17岁而已,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挥霍,她凭什么要求他担当起一个父亲的角色,成熟?稳重?如若17岁的人那样,还真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出的怪胎。
她真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懂珍惜,偏偏要犯贱地去爱上一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妖孽,结果妖气缠身,差点光荣牺牲,结果还是郑南用金箍棒,替她驱魔消灾。
经历过无数次思想斗争的雪冉,毅然决定打一个电话给郑南,旁敲侧击破镜重圆的事,如若他听不出,那她就开门见山。广播里在放,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然而,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回到了原点,她的青春却成了缺一扇弧的圆,难以圆满。
接起电话的是一个女生,她在电话里问,是苏雪冉吧?常常听郑南说起你。我叫丫丫,还有,我很爱他。
女生看似含蓄却也不是那么含蓄的话语,让苏雪冉愣了。
一脸茫然地挂掉了电话,雪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最后她苦笑一声,是啊,哪有人会在原地等待呢。
郑南和雪冉分手后,是很痛苦,于是丫丫及时出现,如观世音济世,拯救了痛不欲生的郑南。并且,郑南比雪冉幸运的多,起码丫丫,真的是个乖乖牌。
他们三人总算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丫丫长得清秀干净,坐在郑南旁边甜美地笑。
一餐饭吃下来,她才觉得眼拙的人真是自己。
有双漂亮大眼睛的丫丫往他碗里拼命夹菜,眼中满是温柔甜蜜。
而那时候和郑南在一起的自己的眼睛里,却永远有填不满的贪欲和发泄不完的浮躁。
她不懂他的珍贵,便将珍珠当石头戴,而彼时,后悔又如何。她将一切的生活套在理想故事里,又高估了自己,以为栓得住心猿,更锁得住意马。
然而她彻彻底底的错了,所以,才失去了曾经的最珍贵。
郑南说,他会去丫丫的城市找一份工作,一边也会继续学习,不再心高气傲。
丫丫说,以后有什么事,郑南帮的上忙的,还是尽管找他吧,我不介意。
雪冉笑了,她知道,以后自己不会再打搅这一对璧人了。
她亦知道,那些在她心里激荡了许久的话语,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到出口了。她就这样,狠狠地将郑南推离自己身边,最后,错过了他。
但她何必要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地后悔呢?她还不过17岁,并且她知道那个在年少时候说爱她的那个男孩子,还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也许他们不再相逢,他却一直活在她的心里,以最美好的姿态。
她拥有这样饱满的回忆,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么,唱完这首旧歌,就告别旧爱,从此她便要踏上新的旅程,再见铭树,再见郑南,再见,她曾经狼狈却痛快的sevent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