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被风吹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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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告别悲夏(1)

从12岁起,林喵音开始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谈恋爱。他牵着她的手,说,喵音,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充斥着悲伤的地方。

他说,喵音,我不介意你睡觉时将自己蜷缩起来的极不安全的刺猬姿势,我不借以你偷柜子里的小鱼干去给街头的流浪猫,我不介意你在半夜惊醒哭泣再也睡不着,我不介意你不可爱不漂亮还有些自闭,我不介意你所有的小缺点。我带你走,去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

林喵音说,好。嗓音坚定。她将自己纤细的手掌放到男人大而宽的手心里。可是,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好象一片冰冷的黑暗,从手心,蔓延到她的全身。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问他,林文山,你爱我吗?

整整四年,林喵音都在和梦里的这个男人恋爱,她梦见他将她圈在怀里,梦见他亲她的手背,额头,还有嘴唇。但结尾都会是他躺在一个水晶的却是苍白的灵柩里,面带着笑容说,喵音,我要走了,我陪了你那么久,我不能带你走,所以,我要一个人,走了。

“林文山!”尖叫着醒来时,林喵音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泛黄的床单掉。

这张床上,还有林文山的味道吗?她用力嗅了嗅,然后,无奈地,失望地摇头。

“林喵音!你这个死丫头,你给老娘出来!”喵音皱了皱眉头,掀开床单时,一个女人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件被撕得七零八碎的衣服,满脸的爆发小宇宙,“是你剪的?“喵音却仿佛没有听到,她低了低头,昨天又没换睡衣就疲倦地睡了。身上衬衫的上排第2个扣子松了,几乎就只被一根线维系着,她伸手一碰,它就骨碌地滚下去,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纹丝不动了。

喏,没错,纹丝不动了。扣子也有生命的话,它是不是不再会活过来呢?

“我在问你话!”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喵音方抬起头看她,看到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轮廓和林文山有些相似。这些相似让她柔软了心,她暗哑着嗓子道,是的。

声音刚落地的那一刻,就听到尖锐的“啪”的一声,极重的一巴掌,落在她瘦而且苍白的脸上,而林喵音的面部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似乎连疼也不知道,只感觉都嘴里一阵腥甜,让人晕眩。

“你是个疯子吗?林喵音?”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暖喵去哪里了呢?屋里没有,它喜欢躲的大柜子上方也没有,它喜欢躲的书桌下面也没有。它跑了呢。只留下一件被它爪子抓得稀巴烂的衣服,在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手里,孤单地,又绝望地晃着。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叫女人感到惊讶,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咒骂戛然而止。

暖喵,你还是比我勇敢,你跑了,你不愿意再呆在这个冰冷的又绝望的黑匣子里,你真聪明呢。你看我,存了逃跑的心四年了,却一直没能跑。

是因为舍不得这里残留的林文山的气息吗?应该是的。

为什么,我没有跟他走呢?跟那个梦里的他躺进水晶的灵柩,不再醒来。

她是林文山的妈妈,她叫杜梦涓。她年轻的时候是极为漂亮的,她和林喵音,自然扯不上任何关系。不过是,她嫁给了喵音的爸爸,而喵音的爸爸,在2年前出车祸死掉,除了一笔很快会被用光的保险,她们什么也没得到。

最后,竟然只剩下她们两个了。仇人一般,却是得这样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

林文山,这不是你想看到的,是不是?

杜梦涓纠住喵音的领子,将16岁却只有12岁发育程度的少女拖出了屋子,塞进出租车。

最后她们到了医院。

“精神科。”苍白的医院里,鲜红的字体刺痛了她,安静的外表被内心所有的激烈分子给冲垮。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她尽力要去挣脱杜美涓的手,歇斯底里。

林喵音跑了出来,她一边怕离那个冰凉如同地狱的医院,一边想,林文山,是你刚才把我救出来的对不对,你的灵魂,还在那家医院吗?或者,一直在我的身边呢?

穿过一个幽冷的小巷子,林喵音想,这个巷子,是什么时候才变得如此阴冷呢。她还记得,以前,林文山喜欢拖着她的手,并排站着,玩石头剪刀布,环环相扣的游戏,谁赢谁就可以跳一步,看看,谁先到达终点。石头剪刀布环节,林喵音总是赢,她便咯咯咯地笑着跳一步,像一只小青蛙,可是,每次先到终点的人,总是林文山。后来,喵音总说不公平,她想着,下次再玩,她赢一次就要跳两步,否则,太不公平了。她为自己聪明的想法沾沾自喜时,却再没有一个林文山陪自己玩这个游戏了。

“石头剪刀布。”她左手和右手玩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悲伤到不能再悲伤的游戏,四年过去,她已经可以跳得和当年的林文山一样远了。可是,林文山,你知道不知道呢?

跳到了巷子的深处,几天前,喵音就是在这里拣回暖喵的,它是一只雪白的猫,有着蓝色的眼睛,跟波斯一样漂亮。林喵音走过去时,它会一下子跃进她的怀里,好似,她们早便相识。这么漂亮的暖喵,怎么就变成了流浪猫了呢。它一定住在一个不好的家庭里,也没有一个像林文山那样的哥哥来给予它唯一的温暖,那么,让我来疼爱你吧。

可是杜美涓讨厌猫,讨厌狗,就像讨厌林喵音一样。

而这次,等待她的却是暖喵的尸体。雪白的皮毛上,沾了些许血迹。眼睛是闭着的。暖喵,即使是死了,依旧就像猫里的睡美人。

林喵音似乎很平静,她轻轻地将垃圾堆边上的暖喵抱进自己的怀里。妄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已经冰冷僵硬的它。

“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么?暖喵……”她的嘴角滑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来,“不晓得,你有没有见到林文山。如果你见到他,你替我向他问好。”

她将头靠近暖喵的小脑袋,那个耷拉下来的脑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暖喵,是否我真的是一个不讨喜的孩子,所以,你们才想着要接二连三地离开呢?

先是妈妈,然后是奶奶,后来,是林文山,再后来,是爸爸。最后,是你。我真喜欢,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却害怕,你是最后一个爱我的。

她微微闭上眼睛,听到垃圾堆边有苍蝇嗡嗡飞过。

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呢。你说,林文山,会不会变成一只苍蝇,它喋喋不休,她却真想与它交谈。

突然头上挨了重重的一下,喵音回过头来,发现是一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

眼前是一个骑在单车上的少年,喵音认识他,他是她班上的,叫涂茶莫。涂茶莫看到了林喵音,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语气带着抱歉,喏,我没有看到你在那里。

下一秒,他看到了她怀里的死猫,他惊了一下,然后下了单车,在林喵音的面前蹲了下来。

“不要太难过了。”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拍了拍林喵音瘦削的脊背。

喵音抬起头来,长久的蹲着,让她有些低血糖,她突然在涂茶莫的脸上,看到了林文山,眼睛里泛滥着心疼的林文山。

然后,她哇地一声哭了。

这是涂茶莫第一次和她说话吧。他有着和林文山一样的茶色眼睛,好看极了。可是他比林文山胖一点,黑一点,高一点。可是如果林文山还活着的话,谁知道,他会不会变胖变黑长高呢?暖喵,你在看到林文山的时候,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此时的涂茶莫一下子慌了,他结巴着望着这个和自己同班很久却从没说过话的姑娘说,我家的老猫……要生仔了,要不,到时候我抓一只给你?

林喵音抱着暖喵的手更紧了,如果,爱的人死了,也可以换一个新的,那该有多好。

可明知道新的猫不会再是暖喵,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涂茶莫真的抓了一只小猫给喵音。是只黑猫,小小的,看起来轻轻一捏都会碎掉。喵音把它带回家,可是杜美涓不乐意,她一脚伸过来,要踢小猫,喵音扑过去一挡,高跟鞋便尖锐地踢到她的骨骼,疼得让她脸色发青。杜美涓迟疑了一下,然后音量提高了八度,你这丧门星,尽往家里弄些不吉利的东西!

喵音的脸上写满了倔强的忧伤,她轻轻环着小猫,然后异常坚定地对杜美涓说,不许碰它,它叫林文山。

它叫林文山啊。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变得格外地柔软,然后她直起身子,抱着小猫林文山进了屋子。

杜美涓愣在那里,许久,林喵音听到了她低微的,却是绝望的啜泣。

而小猫林文山,在这个家里,安然地活了下来。

“小猫好吗?”涂茶莫问她。林喵音怔怔地望着他茶色的眼睛,然后敞了一个微笑给他,“它很好。”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指了下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茶色的呢?”

涂茶莫愣了一下,挠挠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妈给我名字里起了个茶字。

“你是天使吗?”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林喵音在自言自语,“我认识一个天使,他也有茶色的眼睛。很美很美。”

是的,很美很美。

就算这样子认识了。林喵音生命里,第2个认识的男孩子。却又只是认识而已。他们的谈话,只局限于,小猫怎么样了。

喏,它生病了。不过很快好了。

我喂它小鱼干可以吗?

HI,涂茶莫,它会想它的妈妈吗?或许你该把它带回家,让它们团聚几天。

就像林文山,你会不会想我呢。如果有的话,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小林文山很乖,它没有像暖喵那样暴戾,将杜美涓的衣服撕破,它走起路来轻轻的,食量越来越大。很快地,它长大了。

而林喵音继续做着那个梦,她梦见梦里模糊的,但她固执地认为那是林文山的男人,面目清晰起来,竟然变成了涂茶莫的脸。她惊得醒了过来,对着夜里一片模糊如雾的黑,伸了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林文山,我渐渐连你的模样都记不住了。我们的回忆在逃,我想抓,也抓不住。

杜美涓下岗了。如果不是意外地听一个同学说起,喵音是完全被瞒着的。同学的妈妈,和杜美涓是同一个工厂的职员。她八卦地议论着:“就是林喵音的妈妈啊,据说她跟老板有染呢,老板的老婆跑到场里来闹了,就把她给辞职了。叫她水性扬花,活该呢。”

林喵音那时候就站在离她们不足三米远的讲台边,她们似乎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是啊,林喵音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精致的面庞永远都像静止的风景,她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一句话,跑过来跟她们理论,甚至大吵大闹呢。她们兴致高昂地谈论着,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林喵音的手却开始颤抖,她镇定了一下,回转了身,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杜美涓不是她的妈妈。她不是啊。所以,她们用再差再过分的措辞去形容她,又如何呢。

可是她转念就看到了涂茶莫,那张感觉很像林文山的脸,茶色的眼睛正碰上她的目光。她看到茶色如湖泊的眼里,她微微发抖的身子。

她们说的,侮辱的,是林文山的妈妈啊。是她最爱的林文山的啊。

她跳了起来,或许用了一辈子的力气,大吼着,你们给我闭嘴!

是涂茶莫把她救下来的。林喵音毕竟瘦小,敌不过三四个女生的轮番攻击,旁人的冷眼观望,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心里的疼,就仿佛这夏天的热浪,一波一波地颠覆她柔软的心脏。

心脏,会这样疼坏掉的吧。心脏的大口子,早就在林文山离开的时候,被撑得再也无法痊愈了,现在不过就是靠一个躯体来支撑着。现在,一句句关于林文山的妈妈的流言,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心脏。

心脏,一定要坏掉了。

涂茶莫送她回家,她坐在他的单车后面,头发是凌乱的,眉心是一道新鲜的血痕,幸好,已经不再流血了。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留疤又如何呢。她是真的无所谓的了。她坐在涂茶莫的单车后面,缓缓地滴下眼泪来,她听见自己心脏鲜活地跳动着,用力地抓住少年的洁白衬衫,夜晚的风,夹带了花香,顿时叫她连眼泪都闻出了蔷薇的味道。

“看到没有,那件球衣。”涂茶莫停了下来,指着一家服装店的橱窗,欢喜地道。

“你很喜欢吗?”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开口。

很多年前,林文山也这样喜欢过一件球衣。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样渴望的眼神,就像今天的涂茶莫一样。

可是,林文山一直都没有得到过她。他得了零花钱,却为她买一件丝质花边的白裙子,她到现在,还锁在抽屉里,却连再看一眼,抚摩一遍,都没有勇气。

她不希望,涂茶莫再有这样的遗憾。

林喵音回家的时候,小林文山一下子飞进她的怀里,她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听到屋子里,属于杜美涓的轻微啜泣戛然而止。

“阿姨。”她轻轻喊她。

杜美涓不说话,她指了指桌子上冷掉的饭菜,极为冷淡地道,自己热。

喵音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仿佛看到林文山就站在桌子边,正忧伤无比地望着她们。

“阿姨。我都听说了。”她细碎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