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被风吹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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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告别悲夏(2)

“闭嘴!”杜美涓突然尖叫起来,拍着桌子的玻璃,掀起一阵尘土,她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住林喵音,“你听说什么了?也要来指责我是么?我引诱他怎么了?你叫我现在靠谁?靠谁啊?你的死鬼老爸,死得一声不吭!你叫我怎么样!我却还要养你!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

她极为激动,用力地晃着喵音的肩膀,幅度激烈得让她一阵晕眩。

“为什么,我要这么苦呢,凭什么呢!”杜美涓跌坐在地上。

林喵音看到小林文山,上前舔了舔她裸露的脚踝。她听到自己极轻却极坚定的一声——“我相信你。”

然后回转了身。

为什么相信你呢?相信你什么呢?不管是什么,我都相信。因为你是林文山的妈妈啊。你身上流着和林文山一样的血。我再恨你,却也爱着你。

“谁要参加派送宣传单的工作呢,八分一份噢。”班级里有人在讲台上用扩音器喊着。

林喵音抬起头来,然后举起了手,才发觉没有人发现时,用细如蚊呐的声音道,我想做这个工作。

目光顿时聚焦在这个苍白的姑娘身上,她真的是好奇怪不是吗?看起来,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这样的行径终是叫他们惊讶无比。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又梦见林文山了,他在梦里,穿着涂茶莫喜欢的那件运动服,眼睛闪亮如星,他的脸和涂茶莫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涂茶莫穿了这衣服,是不是就可以完成这个遗憾了呢?

她好几次回家,看到那件衣服,幸好,不算太贵,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买到。

那时候的林喵音,还以为,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即使没有林文山帮忙,她还是有机会,够到幸福的,踮起脚尖不行,或许长高,长大就可以,你看,在梦里,林文山还是那个个头,而她却在慢慢长大不是吗?

可是,有些地方,却是她再努力也到不了的地方。

林喵音拖着疲惫的身体,没有舍得买一份午餐,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时,她看到了涂茶莫,他猫着腰,朝四周瞧了一瞧,却没有留意在角落里的林喵音,她闪身躲在了后面,不一会看到涂茶莫迅速的出来,他的头上是细细的汗珠,满面都是惊慌之色。

他依旧还是没有看到她。

她仿佛,又看到了林文山。当年的林文山,就是这样慌乱地将她拉到一边,将手里的糖果塞进她的怀里,看到她露出甜甜微笑的时候,才放心地舒展开眉头来。

林文山,涂茶莫跟你,是那么的像啊。像到我常常模糊了你们的面目。但起码,这样,能让我有些希冀不是吗?

趁着午休,她去了那家服装店,可是,橱窗里的男MODEL光着身子,那件好看的湖蓝色运动服不见了。

“只有一件吗?”

“只有一件呢。小姑娘你来晚了哦,刚被买走了。”售货员耐心地道。

“噢。”她丢魂似的应道,攥着手里的钱,又问道,“还可以再进一件吗?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厂家或许都没有了呢。要换季了。这个款式不流行了。”她依旧耐心地道。

林喵音睁着大眼睛,却仍旧不死心,那难道不可以叫他们再做一件一样的吗。

再做一件一样的又如何呢,不再是那件被自己看了千万眼的了;再像又如何呢,他不是自己梦里常出现的他。

不一样的东西,你再怎么想把他们混杂,也是不可能的。那简直是自欺欺人不是吗?

从那服装店里出来的时候,她失态地哭了出来。

林文山,为什么,我连这点事,都不能为你做呢?

中午回到教室时,已经过了午休的自习上课时间,而往日安静的班里,此刻却像是炸开了锅。

“1000块!是班费啊。我就放在书包里。”团支书的脸色很难看,几乎要哭了出来。

会是谁拿的呢。当林喵音沉默地低着头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她,会是谁呢?谁都知道她缺钱,她妈妈下岗。而她平日里的奇怪行为,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不是吗?

“是不是你拿的。”质问声劈头盖脸而来。

而林喵音没有答话,她的眼神里空无一物,只沉默着,望了眼不远处呆呆坐着的涂茶莫,他穿着那件湖蓝色的运动衫,真好看。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林文山穿这件衣服的样子,就是该像他这样不是么?涂茶莫回头碰到了她的眼神,然后他沉默地低下头去。

“是我拿的。”林喵音迎着她们的目光。

“为什么要拿呢?”她终于成为众矢之的。原来往日里沉静如水的性子都是装的,她不过就是个贼,小偷,行为恶劣的坏学生。

而林喵音却什么也没说,将怀里的600块钱掏出来。这是她花了一个月,靠发一张一张传单赚来的。她沉吟了一下,对着议论纷纷也怒气纷纷的人群说:“另外400块,被偷走了,我会还上的。”

然后她一个人,走出了这间冷漠却又聒噪的教室。

为什么,夏末就这么的冷了呢。冷得自己好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那一天,林喵音用口袋里仅剩的几个硬币,坐着公车,从头坐到尾,她一直低着头。她是那么的瘦小,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她是那么那么地无助,她掩着面,眼泪从纤细又冰凉的指甲缝里流淌出来,她看到林文山的灵魂在她的身旁,他坐了下来,圈着她的肩膀,说着,喵音,会好的,会好的呢。

一切还是会好的对吗?涂茶莫不过是太胆小,他比林文山胆小的那么多。

她回学校拿书包时,天已经昏暗。在大门口,她看到了一个穿着湖蓝色运动衣的身影。

是涂茶莫,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歉意,他望着她,却好象又在逃避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承认那是你做的呢?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他要跟她道歉,要告诉她一切真相。

可是涂茶莫将400块钱塞到她手里,语气却是结巴紧张的,喏,这个给你……是我的零花钱噢,还给那些人。不管怎样,林喵音,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都相信你。

林喵音望着他,突然就笑了,她接过钱,不推辞,然后对上他的目光,郑重地说了声,谢谢你。

硝烟还是平息了。毕竟,林喵音不适合做众人的八卦话题,她不够漂亮,也不够嚣张,激不起人类的那点好奇心和嫉妒心。她是那么安静,安静到大家都会忘记她。

她又开始做梦,梦里的人,不再会出现涂茶莫的脸。

小林文山,死了,生病。这好象是一个预兆。林喵音没有哭,倒是杜美涓哭得一塌糊涂。她曾是这样地讨厌这只象征着不吉利的黑猫,曾经想用自己的高跟鞋一脚踹飞它。可是,因为林喵音说,它叫小林文山,她果然待它如儿子一般。你说这世界,神奇不神奇呢。

可是林喵音知道,小林文山不会是林文山,涂茶莫更不会是林文山。

她将它用雪白的布包好,背在背上,准备将它埋在学校的后山。在寂静的后山,她填下最后一掊黄土,然后她看到了涂茶莫。

林喵音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涂茶莫说话了。他的那件湖蓝色的运动衣,只穿了几次,就没再见循环。林喵音对自己说,林文山不是这样的,他喜欢一样东西,会喜欢一辈子。

起码,他喜欢了自己一辈子。虽然那一辈子这么的短。

涂茶莫正被一群人勒索,他往日的高个头缩了又缩,让林喵音觉得,他1米76的身高,只是幻觉。

4年前的林文山,只有1米6多点,可是,她觉得他那么高,尤其是他帮她挡下一次又一次伤害的时候。可是林文山离开了,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却总是做不好。

涂茶莫乖乖地交了钱,那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得意地勾起嘴角,一个拍了拍他的脑袋,一个捏住他的下巴,拉长的音调在后山显得格外难听:

“真乖哟。”

直到他们走得老远,涂茶莫才看到不远处草丛里,正蹲在小林文山墓前的林喵音。他望了望她,清了清嗓子想掩饰他的尴尬。

“这里面,埋的是你送我的那只猫。”喵音抢先说话,然后她直直地望着他,“你该去报告政教处。”

涂茶莫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丧气地说,他们还会找到我的,报复我的。我逃不了。

林喵音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轻轻地“噢”了一声。

几日后,被贴出的处分单上,几个男孩子的名字高高挂着。全校宣读了这份严厉的处分。

涂茶莫却找到了林喵音,焦急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林喵音仿佛是在问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你不像林文山,除了那对茶色眼睛,一点也不像!可是,我曾看到过林文山被勒索,挨打,他倔强着表情的样子可真好看啊。可是,我在他身边却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涂茶莫捏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做,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反倒会……”

林喵音失望极了,她望着他:“为什么,你这么不勇敢呢。”

林喵音不知道吗?不勇敢的人,才会活得很好。勇敢的人,像林文山,像暖喵,都死了。

从后山出来的几个男生,团团围住了他们。

涂茶莫和林喵音面面相觑,只是一个惊恐,一个蔑视。

她对自己说,我什么也不怕,我是勇敢的林喵音。我的身边有神一般的林文山保佑。

一个男生的拳头落在涂茶莫的脸上,涂茶莫一个踉跄。

“是你举报的吧,涂茶莫,你倒是有出息呢。”

涂茶莫的嘴角出了血,他看起来惊恐极了,他指了指林喵音,不是我举报的,是她,是她……几个男生望了望旁边一脸倔强无所畏惧的清郎少女,喏,我们来玩一个好玩的游戏吧。

是什么样的花朵,开在林喵音的十六岁呢,开在林文山,暖喵,小林文山的墓上。

在疼痛中,林喵音仿佛看到了林文山,在她12岁那年,他那样笔直地站在她的身旁。捏着她的手掌,始终不松开。

“喵音,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他圈着她的肩膀说着。

十六岁的林文山,是那样的瘦。而十二岁的林喵音,一直都患有重度抑郁症。她会在半夜惊醒尖叫不停,眼泪好似流也流不完。她的爸爸娶了林文山的妈妈。喏,很巧,他们都姓林不是吗?

无休止的幻觉,和爸爸酒醉后的打骂,叫林喵音无法负荷。如果没有林文山,她早就死了吧。

对,早就死了。

她蜷缩了下身子,后山的风是这么的冷啊,夜是这么的安静啊。

涂茶莫伸出手来,他的脸被打得肿得厉害,他想要抓住她在黑暗中冰凉的手。

“对不起……”他几乎是哭着说的,方才,她该有多么的疼痛和屈辱呢,可是她却一声不吭,咬着牙,一直把嘴唇都咬破了。最后连那几个男生,都害怕了,匆匆离开。

“要不要报警。”涂茶莫害怕起来,他带着哭腔问道,可是心里还在犹豫,如果报警的话,他们再来找自己麻烦,该怎么办呢。

林喵音突然开口了,涂茶莫,你说,人死后,会不会变成星星呢。

她伸出手来,指着天空中零星的闪亮,不知道,哪一颗会是林文山。

原来,林文山早就离开了啊,包括他的灵魂,他的气息。否则,他怎么会忍心看到她受到伤害呢。原来,你早就离开了,你变成了一颗星星,亮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却看不到我。

涂茶莫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在月光下,眼前的少女脸上的泪痕泛着光,清澈极了。涂茶莫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

要说再见了吗?那么,就说再见吧。

林喵音回到家的时候,正听到杜美涓在和人通电话,她在电话里喊着,不管怎样,要结婚的话,我定会带上她的,我答应过她爸爸,一定要抚养她长大。你爱结不结。

林喵音闻到了阳台上的花香,盆栽是悬在空中的,她在心里说了句,真美。

是的,真美。植物,总是要比人美好许多不是吗?

杜美涓看到了她,收了收神态,随便指了指桌子,桌子上有饭,自己热着吃。

“阿姨要结婚了么。”她笑着问道。

杜美涓似乎惊异她的微笑——是啊,林喵音笑得极少。

“胡说八道什么你。”

她不再和她说话,只深深鞠了个躬,然后,径直走进屋里。

她打开了抽屉,那个锁了四年的抽屉,还是染了灰尘啊,不是被封闭,就能够装作与世隔绝的啊。她拿出那条裙子,套在身上,四年,她还是长了不少,衣服却恰好合身。

林喵音突然想起,林文山将这条裙子交到她手里的时候,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他说,喵音,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带你走。就快实现了,就快了,你要再等一等,快乐地等一等。

一等,就等了四年。

她趴在桌子上,轻声哭了好一会,然后独自走了出去。

坐了一段时间的公车,走了一段寂静的小道,绕着铁路走了许久。一个穿白裙子的瘦削女孩,面上带着笑容,她生怕裙子被地弄脏,她看起来,干净极了。

林文山,四年,你终于要带我走了。是不是。她笑了起来。

四年前,16岁的林文山因为盗窃被追捕,从12楼跌下来,成为了永恒。

“再等一等,我就带你走。”

“去一个没有忧伤的地方。”

“去一个没有伤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