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草一个人走在江边的小路上,她喝了很多酒,酒精作祟叫她失去了平衡能力。24岁的谭小草仍旧穿着小女孩的装束,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带裤使她看起来更加的娇小。她疲惫地靠在街边的墨绿色栏杆上,喃喃地叫着许纶和的名字,眼泪一滴一滴地落进降水里。江风呼啸而来,吹得她的头发在微凉的夜里凌乱地飘,亦将她的悲伤吹得老远老远。
景木想,也许就是这股悲伤使他将车开到了江边。彼时,锦葵已在澳大利亚,一句分手哽咽在彼岸。他亦是悲伤的,却无处安放无处诉说,他可以那样轻易地将其包裹起来,只用几首悲伤的音乐,来安抚自己的难过。于是,他看到了谭小草。他倒了车,驶到了她的身边,看她旁若无人地横躺在了江边班驳的红椅上。
天空没有星辰,月光冷冷地打在她苍白清秀又疲倦的脸上,安谧得有如童话里让每个王子都想吻醒的睡美人。眼角一颗朱砂,如一滴红色的泪。这叫景木心中一痛,锦葵的眼角,也是有这样一颗痣,叫人疼惜不已。他亦想起第一次见锦葵,也是一个雾浓的夜,酒精弥漫空气,喝醉了的锦葵与他抢一辆出租车,最后瘫在他身上。那些又疼又涩的回忆,在这个女孩安谧的脸上影映,生动不已。
有几个男子,正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她。
景木略微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车门。
清晨阳光扑面薰人,谭小草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双人床上。她的眼睛骨碌地一转,看这屋子的摆设,是四星以上,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揉了揉还有些沉的眼皮,浅黄色的落地窗帘被风吹动,褶皱成漂亮的弧线。
这得要多少钱呢。她咂咂舌,已经想不起昨天自己来开过房间。心想反正这霸王床是睡定了,倒不如好好享受一番。她突然想起以前和许纶和住的无星小旅店,连墙壁都不够洁白,空调还要另外收钱,吱嘎吱嘎乱叫的风扇,许纶和抽得满地的烟头,烟味重得叫她喘不过气。但她又是何等的满足,起码她可以枕着许纶和的手臂安然无梦地睡去,起码可以赖在他怀里要他唱首歌。糟糕,她又开始想念许纶和了,于是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这个孤单的城市,她一个人来,她和许纶和失去联络已经快三个月了。他突然换掉了手机号码,他的QQ头像也一直是灰色的,她突然害怕起来,她坐了一天一 夜的火车,去了他以前住的出租房。房子却是空的。
她害怕地想,许纶和,是不是不要她了呢。她难过极了,胸腔里余下的酒精还在细细碎碎地烧着。
门外一阵钥匙转动门轴的声音,谭小草一抬头,看到景木推开那扇漆红色的门进来,来不及揩掉眼泪。
景木刚上完班,西装革履地进来,头发上亦是一尘不染。他一直都很英俊,很绅士,他笑着冲望着他目不转睛的谭小草说,你好,我叫景木。
景木的笑是自信的。他年轻有为,才27岁就已经是公司的部门经理,开一辆黑色宝马,住单身套房,总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向他明里暗里送上秋波。而锦葵的离开,叫他身价百倍。没错,单身令他成了钻石王老五。
谭小草望着他伸出的手来,她擦了擦手掌握上去,她说,我叫谭小草,我的行李丢在火车上了,包括我的身份证和钱,我没有地方去,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景木是个善人,他将看起来发育不 良的谭小草带回了家,他甚至不问她的来历不问任何她的事,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倒是谭小草絮絮叨叨地说着,谢谢谢谢。等我找到许纶和,我就还你钱我就走。
不过当景木知道,谭小草竟然已经24岁时,着实惊讶了一下,皱着他好看的眉头说,我以为你还没满18岁。
景木说你暂时住在书房吧。你不用拘束,我先借你1000块,你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吧。
彼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急急地出去。
谭小草觉得自己的胃空空的,她拖着景木的大拖鞋,走路有些不稳妥,去开冰箱门,却发现里面只有罐头,啤酒,还有冰箱边的一箱泡面。
谭小草皱了皱眉头,她觉得景木就跟许纶和一样,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享受生活。他们以为自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么?她抓起桌子上的钱,出了门。
景木回家的时候,看到谭小草倚在门口,她的脚边是一大袋新鲜好看的蔬菜。
看到景木时,谭小草大大咧咧地叫起来,我出门忘记带钥匙了,你快过来开门吧,我做晚饭给你吃。
她咧开嘴笑起来,两枚梨涡叫景木顿时有种幻觉,他和她,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谭小草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景木靠在沙发上看着书,厨房里传出来的油烟味,顿时叫他觉得亲切无比。他想起锦葵还在这个城市的时候,偶尔也会下次厨,做一些清淡的小菜,做出来的色香味,都跟她人一般精致。
她会在餐桌上摆一个细颈花瓶,插上一朵红色或者白色的玫瑰,然后轻声地唤他吃饭。
景木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疼起来。这时候厨房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唬得他一惊,急急跑到厨房里问谭小草怎么了。
许久一个满面漆黑的小脑袋探出来,嘻嘻哈哈嚷着,没事没事,等会就有满汉全席吃了。
餐桌上是谭小草做的几道样子有点吓人的菜,景木顿时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谭小草哭丧着脸说,对不起。
景木抬头看了看她,夹了一筷子的有些黑的荷包蛋到嘴里,忍着被咸得说不出话的痛苦,冲她笑笑,还是不错的。
便看到她露出孩子得了糖果一般的笑容来,一直问他,真的吗真的吗?许纶和总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他说我一辈子学不会做菜。我在家里照着食谱练啊练,下次见了他,我可以很得意地告诉他有人夸我的菜不错了。
景木发现,谭小草提到许纶和,眼角的笑意就好象要撑破跑出来一样。他低下头扒饭,不知道,锦葵在澳大利亚好不好,会不会和别人,说到他呢?
谭小草似乎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洗了碗,然后对景木说,我要出去找许纶和了,你多晚睡觉,我可以晚点回来吗?
这个时候窗外已经开始下了,滴答滴答到啪啦啪啦只用了短短几秒的时间,然后是风,闪电夹杂雷声。景木望望窗外,然后说,你今天还是不要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不安全。
谭小草失望地点了点头,坐到景木的身边。景木突然觉得气氛有那么点的尴尬,他说,你要去哪里找他呢。
谭小草扭回头来望着他,去哪里找?然后目光便迷离起来,一双手使劲搓着衣角,似乎是喃喃自语,我该去哪里找呢。我除了知道他在酒吧唱歌,我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景木有些吃惊,他望着谭小草,迟疑地问了问,他是你的男朋友么?
谭小草的眼睛里又突然有了光芒,是的,许纶和是我的男朋友。只是最近我们失去了联络,我找不到他了。他的嗓子很好,唱歌很好听,他有个小乐队,去年他们来了这个城市,你去酒吧有没有见过他呢。他唱过一首叫《曲终人散》的歌。是他写的曲子,我写的词。说到这里,谭小草的眼睛亮亮的,她唱起来,声音清亮中带些沙哑,忧伤一些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把难过留给我,自己去旅行。我唱你唱过的歌,喝你喝过的酒,写你念过的诗,旋律一直唱不停。孤单夜里酒精不离,你的笑颜不曾远去。你还在旅行,我还在等你,曲终人散我还在想你……”
景木的脑海里浮出锦葵的清丽的容颜,他在CD机里放着她最爱的歌曲,王菲的《但愿人长久》。
谭小草双手抱膝盖,照着旋律哼着,笑容在嘴边挂着,她说,这也是许纶和最喜欢的歌。可是,人真的可以长久么,月真的可以常圆么?
这个中秋无月。景木觉得寒冷一点一点驱逐了温暖的痕迹。
第二天是周末,景木起来的时候发现谭小草将他的西装和丢在那里的换洗衣物全部洗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亦有些担心看起来没头没脑的她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幸好,她除了不会做饭,其他的事,都做得井井有条。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景木泡了一杯咖啡,对着满头是汗的谭小草道。
“我毕竟不该在这里白吃白住。”她依旧是落落大方地笑,“没事,这些事,我以前,都为许纶和做习惯了。”然后她搓了搓在水里浸泡得有些起皱的手,“晚上,我要去找许纶和了。”
景木沉吟了一下,道,要么,我陪你去吧。
那天傍晚,景木带她去市里不错的饭店吃了水煮鱼。谭小草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景木找了件锦葵的长裙给她。奇怪的是,一向好奇心很重喜欢叽叽喳喳的她什么也不问,似乎是心照不宣。
直到在他黑色的宝马车里,她看到了锦葵和景木的大头贴,贴在CD的盒子上,她拿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番,然后侧过头问他,是你的女朋友吗?
以前是。景木平静地说,继续开车。
“噢。”谭小草低下头去,“如果人人都不用担心爱情,只担心衣蔽体食裹腹,那会不会少了很多忧愁。”
她这样说着,一边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他们已经找了七家酒吧,景木那样耐心地看着她一家一家地问着酒吧的管事,你们知道不知道许纶和,他来这里唱过歌吗?
她的耐心终究一点一点地被用光,她的害怕更多更重地叠在心里,许纶和,突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现在没有一点他的痕迹,熟悉的烟味,他说话时带些不耐烦的语调。
景木觉察到了她的抽噎,他把车缓缓地停在江边,打开车窗,窗外霓虹灯闪烁的光有些凄婉,伴随着谭小草越来越响的抽噎声。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抽动的肩膀,看着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他想起锦葵,那个永远包裹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女子,她似乎从来没在他面前放声哭过,即使有眼泪,也总是暗自抹掉,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痕迹那么浅,但她的离开,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一条又深又痛的伤疤。
谭小草“哇”地一声,将自己的头埋到这个初识几日的男子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香味。
许纶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