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景木,只是静静地,慢慢地将手搭在她的头发上,柔软的发滑过双手,他轻轻地说着,别哭,别哭。
景木对谭小草说,你不要担心,这样一家一家找,估计是不好找的,我有几个开酒吧的朋友,我让他们替我查一查,许纶和是否有在他们认识的酒吧唱歌。
他说这话时,正在扎领带,今天有个大业务要谈,他有些紧张。
谭小草一边给他的吊兰浇水,一边说着谢谢。
他望了眼那些吊兰,那些在锦葵离开后开始慢慢枯萎的生物,在谭小草细心的照料下,又有了蓬勃的生机。
在他的黑色宝马车上,他突然接到了锦葵的电话,锦葵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要结婚了,他装作平静的样子祝贺着,挂掉电话时,感觉到来自心脏的一计重重的击打,冲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十分勉强苍白地一笑。
才在不久前,锦葵曾乖巧如猫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说着我要嫁给你,今生,包括来生再来生。
而此刻,她却告诉他,她要嫁作他人妇。
车里播着熟悉的调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咬着牙猛地一脚踩在油门上……谭小草急急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手臂上包着纱布的景木,她吓得一下子软了身子,直到百般确认他只是擦破了手臂,很快就会好时,才急急地坐到他身边。
他的宝马被拖去了修车场,她摇手打的,扶他进去。景木的脸色一直沉着。
“景木。”她今天未扎马尾,长长的发披肩,穿一件锦葵穿过的白色裙子,看起来瘦得让人心疼,谭小草想尽力让他笑一笑,突然的沉寂叫她有点害怕。
“你怎么了。”她终于问出口。
景木看到她的影子叠成了锦葵的,突然大吼出声,滚!你给我滚!
谭小草心里一惊,眼泪突然如断线珠子,她无助地望着他,看着他第一次用这样粗的语气对她。
她却没有后退,而是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想起一年前,许纶和在失意的时候,亦是这样的反常,她知道,景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过头,看到景木的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
在黑色的夜里,两个孤单的灵魂,殊途同归。
景木带谭小草回家,以女友的身份。这是当前很流行的租借方式。没错,他租谭小草回家,以给盼望着抱孙子的母亲一个交代,一个期盼。
因为是晚来子,景木的母亲已经年近60。谭小草是个多么孝顺的“媳妇”。她抢着铺桌布,拖地板,又替景木将买回来的大束太阳花插在花瓶里,掸掉他衣服上的灰尘。
他们三人坐在饭桌前,母亲烧的饭菜是极其好的,让景木顿时有了家的味道。而谭小草,坐在母亲身边,笑着说话。说起景木小时候的事,谭小草便回过头来,对他挤眉弄眼地调笑一翻。然后,凑到母亲的耳朵边轻声细语。既而二人会用奇怪的微笑眼神望着自己。
一定是谭小草又说自己的坏话了,他故意拉下脸来,阴着声音却掩不住笑容,谭小草!
谭小草嘻嘻笑着,倒是母亲胳膊肘子往外拐了起来,冲他责怪道,不许凶小草。
那一瞬间,景木有种幻觉,仿佛谭小草真的是那个他爱了多年想要娶回家的心爱女子,仿佛这晚餐间融融场面,成了真。
饭后谭小草抢着去洗碗。母亲便坐到景木旁边,对谭小草的喜爱,溢于言表,絮絮说着,妈妈觉得小草比锦葵好。你想那锦葵毕竟是千金大小姐出生,娇气得不得了,妈妈是个粗人,实在喜欢小草这样平淡可爱的孩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妈妈是等不及了咯!
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替景木理好衣服上的褶皱,一边仍旧不停地说着,我真喜欢她。
母亲突然拿小草和锦葵比较,让景木心里起了疙瘩,他远远地看着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小草,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锦葵不是他的。小草,亦不是他的。他景木,不过是一个性价比极高很多人想嫁却没人来爱的钻石王老五而已那日在母亲家住下,出门散步时,一左一右地挽着母亲的手。母亲却硬要将他们拉到一块,将两只僵硬的手握到一块去。
景木望望谭小草脸上飞上的两块绯云,笑了笑表示抱歉。然后两手握紧,人前一副恩爱表情。又有谁能猜透他们人后只是相识甚短的友人,甚至,连友人都算不上。
母亲去做冰糖雪梨羹,他们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视。
“你不要打个电话回家么。”想起谭小草已经住进他家快一个星期了,却未打一通电话回家,不由地有些埋怨她的叛逆任性。
“不需要。”她突然沉默下来,抱住膝盖,“妈妈死了。爸爸有自己的生活。他们顾及不了我。”她突然侧过脸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疼爱我,直到三年前遇到许纶和。我满以为他是这辈子唯一疼我的人了。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好的你,景木,你就像我的亲哥哥。还有阿姨,我看到她,就觉得她就是我的妈妈。其实我根本不记得我妈妈长什么样了。喏,你知道不知道那首歌,是这么唱来着的,‘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景木望着谭小草清亮的眼睛,觉得荒芜的心里,突然长出了嫩芽,一棵一棵,仿若春天。
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景木用纱帘隔开大床,夜里有微凉的风袭进来,吹得他们更加清醒。
景木开口说,我的朋友打来电话,说找到许纶和上班的那家酒吧。
然后看到月光下谭小草坐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真的吗?真的吗?
而那惊喜,竟然叫景木心内一阵贫瘠,暗暗道,是的。
谭小草,要离开了么?为什么心里一想到,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好象是一间屋子,突然空掉了。而那间屋子,明明是属于锦葵的啊。
他听到谭小草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说,等我找到他,我一定狠狠骂他一顿,你说他怎么能不来联络我呢。我要让他知道我找他找得多么得辛苦,他要补偿我。
然后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悲伤起来,她说景木。那你怎么办呢。阿姨再也见不到我了,会不会……“你别自以为是了。你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魅力呢。”景木冷冷地讽她。
谭小草却也不恼,只嘻嘻地笑着,景木你明天把你的银行帐号告诉我吧,我问你借的钱,我到时候打给你。还有啊,你记得给吊兰浇花啊。我有给你在冰箱里放了些蔬菜和水果,你少吃点泡面了呢,衣服要记得洗。还有啊,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想办法追回来吧。
她突然提到了锦葵,让景木有点恼怒,他一翻身恨恨地不再说话。
却觉得有只纤细的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黑夜里,他听到谭小草有些沙哑的嗓音,景木,谢谢你收留我。
他的心顿时柔软起来,他说,谭小草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唱那个《曲终人散》。你和你家那口子作的那首。
谭小草轻声唱了起来,喏,你听,曲终了,人终究要散了。何况是他与谭小草,本就是陌路,只是因为相同的心情,走到了一条平行线,却永不会相交。
在C-SONG酒吧里,景木陪着谭小草坐着,谭小草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到了舞台中央。
谭小草睁大了眼睛,想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晰。下巴上有了青茬的许纶和,头发染成银色许纶和,五官没有变化却又那么陌生的许纶和,她的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是又抵触,又想要靠近,又盼望,又害怕的心情。
她看看身边的景木,景木也正好望着她。
她鼓足勇气。像一只飞蛾,要去扑那场烧爱的火。
许纶和的声线依旧充满磁性,却不再那么温柔。别离的三个月,让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他不知道她坐在下面,不知道那个爱了他整整三年的女孩子坐在下面。
“等他唱完这首歌,你上去拥抱他。”景木这样提议着,心里想着,到时候他一定会迅速地离场。他实在害怕,看到谭小草抱住她心爱的人,自己的心会成一座空城,会有冬天的风,使劲往里头灌。他要逃离了。他亦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不计得失只一味去爱,去付出的女孩子,产生了那样的感情,那种难以启齿的,被密封的,被困在心里使劲挣扎的感情。那曾经被锦葵拿走的,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感情。
但幸好,那感情,飞不过太平洋,顺着他的气息找回了他的心脏。
只可惜,终究又要被深深埋葬。
而此刻,许纶和一曲唱完,谭小草站起来,目光里却有些踌躇,景木亦站了起来,准备在谭小草跨出一步时,悄然走出这家酒吧。
而这时,有一个妖娆的身影,却抢先一步,扑进了许纶和的怀里。两张笑脸犹如绽放的烟火。掌声四处雷动,谭小草呆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景木看着她的悲伤一点一点地泄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景木跳了起来,他爬到舞台上,冲着那个搂着女孩的许纶和就是一拳。他像头狮子,忘记自己穿着西装,忘记自己是个绅士,他固执地用自己的拳头,来保护谭小草的眼泪。
他将许纶和摁在地上,打一下问一句,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你知道吗?
如果不是谭小草,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会这样不理智地去保护一个人。
锦葵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却在谭小草的眼泪下,他失去了理智,只为掬起她的一捧悲伤。
女子的尖叫声中,谭小草跑了出去,景木停下了动作,他追出门去。
在拐角处看到哭得颤抖着身子的谭小草,他蹲下身去,安慰却不成言语,只好道,别哭。
谭小草仰起头来,她说,景木,你知道不知道,其实许纶和已经死掉了。他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分手,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只是我一直放不下去,我以为,这个世界只会有一个他对我好。景木。许纶和在我心里已经死掉了。你看,我和他的爱情歌,早曲终人散了。
她定定地望着景木,我却不敢告诉你,我心里鲜活了一个人,我害怕你心里只住着一个不衰的锦葵。你看不到我。我只是一棵小草,我跳进你的生活,可是你看不到我。我心里鲜活的人名字叫景木。我……景木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他用力地将谭小草塞进自己的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他说,谭小草,我要你把那首歌唱到老。
即使曲终,我们仍不散。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