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被风吹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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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醺的寂寞来袭(1)

我现在要说的这个故事,主人公是曾经年少的我曾经有过的过错和错过。那是属于我的故事,也同属于你。站在青春的末梢,那些熟悉的寂寞和忧伤像晚来风急,头顶每一朵浮云承载着眼泪和欢笑,是眼泪多还是欢笑多呢?总之最后,云朵酝酿出了雨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15岁那年,我从家乡辗转到了另一个小城,念高一,告别了所有的过去。新学校的氛围并不好。我们班被一个叫程音岚的女生和她的党羽们占领。她们在课堂上尖叫,在走道上抽烟,在音乐课上画画,在美术课上高声唱歌,任性,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偏偏为首的程音岚,还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泼辣无所畏惧。女生们惧怕她尖利的嗓门和指甲,男生们则很容易对漂亮的姑娘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我尽量低调,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住校,穿素白的衣服,很少说话,一个人惊心动魄足以,不想他人来打搅。我更不敢与任何人为敌。我承认,那时的我,已经毫无锐气,如一颗打着“欢迎来捏”旗号的软柿子。而内心里,所有的激情和骄傲,还想要复活而蠢蠢欲动,只不过有根刺横在那里,微微一动,就四处逃窜。

程音岚在一个夏天的午休时间将我叫了出去。五个女生将我围在墙角。程音岚穿着一条学院派的裙子,白色的长袜及膝,小腿纤细如笋,肩膀上露出漂亮的蝴蝶骨,额上的刘海用一枚半透明的水晶发卡别住,身上是少女独有的樱桃香。我想,除却她脸上张扬跋扈唯我独尊的表情,像极了日剧里青春可爱的女主角。

程音岚挑挑眉,她说,韩小耳,你成绩不错嘛,你加不加入我们。

我知道她指的加入她们,是让我做她的跟班,甚至是她跟班的跟班。我有些厌倦这种年少霸气幼稚的游戏,我不想再付出更多的代价,我摇了摇头,想说不。

可不字还没出口,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她说,你必须。

然后几个女生逼近了我。

我望进她的眼睛,望见一个年轻的放肆的不知轻重后果的灵魂。

好。我屈服道。

尽管我不情愿,可是我没有以一敌五的勇气,也没有帅气的英雄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很开心,例行惯例地搜走了我身上的所有钱。我并没有反抗,我乖巧地听从她们的吩咐,女生们脸上露出胜利得意的神情,我知道她们不是真的需要钱,而是享受他人臣服的快感。

我太过清楚。

我的任务并不多,那就是替她们五个人抄作业,当然,所谓的不多,是在安慰自己。

我常常在教室里抄到8点多才买份简单的饭回宿舍去。没有人等我吃饭或者担心我,让我自由,并且寂寞发酵,渐渐也习惯。

夏至那天,这个小城的人习惯性地庆祝每个节气过节,而我在接完家里的电话后,强忍着欲哭的情绪,在教室里颤抖着手抄着作业,一边发出无声的压抑的哭。

寂静的夜忽然被一阵有节奏的篮球拍打声打破,愈来愈近,又戛然而止。一把晴朗男声再次叩启夜的喧闹,蝉鸣开始,蚊子嗡嗡声也开始。

“嗨!”男声道,“我能进来吗?其他教室都关门了。”我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但感觉这声音舒服如夏之风,一下子拂走了我的焦躁。有个人陪着我,也不算坏事。

感觉他进了教室,继而没有了半分声响,许久,我忍不住回头,看到白炽灯下,一个少年正伏在我后两排的位置上睡着了。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倦态,睫毛盖住眼睑,穿一件大号的球衣,真是好看,真是干净,是女生都喜欢的类型,面容清秀如少年时代的藤井树。

呆怔着将他的五官看了好几分钟,想要鸡蛋里挑骨头讲出他外貌上的缺陷。最后无果告终,恹恹地回头继续才抄到第三本的作业。

手又酸又麻地机械化抄写,蚊虫将我叮得满身是包,然后感觉到头顶有呼吸,顿时惊得我跳起来,头顶撞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脑袋差点碎掉,继而,是男声吃疼的“哎哟”。

我撞到了他的下巴。真抱歉。可是他在我后头干嘛呢。我防备地望着他。少年的眼睛清澈,他好高,我只到他的下巴。

他吃疼的表情抽搐了几秒忽然又转为微笑,一把欢喜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啊。你不过夏至吗?”

我垂下头,懒怠说话。

他却像打开关不上的话匣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答。

“我爸爸妈妈出差,我也没得过夏至,要不,我们一起过好吗?我叫卫嘉,是八班的。”

我冲这个叫卫嘉的男生摇了摇头,一边整理好课本,在夏天里炽热的目光下,抱着书包沉默地出了教室,走了三步,停下来,回过头说:“走时把门锁好。”

卫嘉大声回道:“好啊!”

他好像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真幸福。而我呢,我的每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威胁我的,是那不肯停歇啮噬我的噩梦,不疾不徐,要我终身来后悔煎熬。

就像这夏至的雨,来得迅猛深刻。

我没能完成程音岚给我的任务,很自然,等待我的是一场狂风暴雨。但意外的是,这次程音岚挡开了砸在我脑袋上的本子,然后目光炯炯地望着我说,韩小耳,算你走运,今天本小姐行桃花运,不便见血动刀动枪动怒。

真好,走桃花运后大赦天下,我真该跪拜老天爷如此恩待我。

事实证明,上帝是个继父,他根本不想恩待我。程音岚掏出一封粉色的情书,塞到我手里,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本小姐看上了八班的卫嘉,你帮我把信给他。”

我愣了一愣,这样大胆露骨的事,却叫我来担当,她可真是聪明。

卫嘉。我忽然想起这个名字来。没错,八班的卫嘉,那个捧着篮球睫毛微长的男孩,出现在我昨天一场似梦非梦的际遇里。

不过就是送一封信,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踩着阶梯,去了楼上的八班,站在教室门口,过往的人诧异地打量着我,我等了很久,卫嘉却一直没有出现。上课铃响了,我就蹲在门口,望着蓝天白云飘过头顶,忽然很想哭,花白花白的太阳之上,你快乐吗?

我就那么呆呆地蹲了一堂课,下课铃响时,我酸麻的腿差点瘫软,我的目光追寻着人群。这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诧异回头,看到满头是汗的卫嘉,捧着一个篮球,目光中写着惊讶:“是你。”

嗯,是我。此刻的卫嘉身上仿佛还沾染着阳光的味道,咄咄逼人的晴朗,只让我一阵眼晕,我没能说出什么话,只是将手里的粉红色情书往他手里一塞,然后转身离开。

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是太阳的味道,是温柔的春风,我再不离开,就会被灼伤,就会被风化,就会泪流满面,情绪失控。

卫嘉再次出现在我的教室时,我正趴在桌上看书。书,是笑话书,可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有人说,笑点低的人会比较幸福,像我这样的人,愁眉苦脸,活该心中惨淡。

卫嘉照例说,嗨,我可以进来吗?别的教室都关门了。

我照例不说话。

这一会,卫嘉坐到了我右手边隔一个位置,他还是穿着件宽松的球衣,换了个颜色,还是那么瘦,笑容那么灿烂,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他一定是上帝亲生的,你看,他让他这么好看,还这么快乐。

卫嘉掏了掏书包,然后拿出那封信,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你写的吗?有很多错别字哦。”

我顿时觉得汗颜,程音岚也太粗心了,情书哪有不署名的道理,我摇摇头,说,是程音岚写的。

卫嘉皱皱眉头,仿佛在搜索程音岚的信息,然后撇撇嘴问我,她是谁?

一个很漂亮的妖精。我也皱皱眉,心中想,这样的评价,最算公道了。

卫嘉眨巴着眼,看着我说,那你呢?一个漂亮的仙女吗?

我白他一眼,大觉讽刺,继续看我的笑话书。卫嘉绝对是个人来熟,在我与他说话没超过三句后,他竟然抢走了我的笑话书,然后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不过三秒,这个家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并且没完没了。

我继续皱眉,哎,他的笑点可真低,真羡慕。

夜晚的蝉鸣,伴随着他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时间滴滴答答听不见声响,走得很快,却又很慢。

八点钟声响,我站起来,卫嘉问我,你饿不饿,请你吃宵夜?

我委婉拒绝,说自己不饿,其实我晚饭都没吃。只是不知道怎的,我总是害怕卫嘉那一双清澈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我先往寝室的方向去,过了许久,折回来,到校门口的小饭馆里叫一碗扬州炒饭,然后坐在位置上,继续抄写还没抄完的作业。

偏偏又碰上卫嘉。该死的,我特意拖延了时间,谁会料到他会在这小饭馆里流连呢。卫嘉坐到我旁边,像是没看到我尴尬的面色,也绝口没提我拒绝他却来这里独自吃饭的事,而是说,好巧啊。眉毛弯弯的,嘴角弯弯的。

我低着头说是啊是啊,一时无话。

卫嘉这个话匣子也没说什么,忽然专心吃起面来,我心想他必定是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可是此刻解释显得太不合时机了,于是就道:“那个,你要不要回封信给程音岚?”

卫嘉侧过头来看着我,有些诧异地“啊”了一声。然后拿出一张文稿纸来,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已阅”。然后递给我。

我替他捏了把汗,要是程音岚看到卫嘉这样冷淡待她,她估计要迁怒至我了。

卫嘉见得我不满的表情,声音又软下来,嘴唇绵软地跳动:“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回信呢?你来说,我来写吧。”

我愣了一下,道,“程音岚同学,信我已经收到,你非常的优秀,我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

卫嘉皱了下眉头,然后唰唰地照我的意思写了,递到我手上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你高兴就好。

我高兴?我高兴什么呢?

吃完一碗炒饭,感觉味道比往日淡了许多。卫嘉的碗早已见空。他却呆呆地坐着,长睫毛忽闪忽闪,表情似一个孩童。

那一刹那,我内心忽然钝痛,那种感觉让我看似年轻的内心,有如入迟暮之年,衰老,疼痛,没有尽头。我再不能抑制,草草说,我先回宿舍了。然后冲冲离开。

那么相像的一双眼镜,从梦里走到现实里,让我疼得无法呼吸。

收到简单回信的程音岚显得分外开心,一整个上午一直在咯咯咯笑着折腾她的回信。

我依旧充当信差,却不用再每天跑到卫嘉的教室门口等他。似乎是约定好,他每天都会拍着篮球,到我们教室里来自习。有时候是卫嘉说个不停,有时候是两个人都沉默。而我也发现,这双清澈眼睛的主人,并非每时每刻,都幸福快乐,没有忧虑。

他眼睛里的清澈让我想要逃跑,可是,那雾一样朦胧的寂寞,却又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我在梦里,问这双眼睛,你寂寞吗?所以,你还是想要惩罚我吗?

醒来时,泪流满面。

直到程音岚跨到下一步,她想要和卫嘉见面,她在我和她的党羽们面前信心满满道,经过这个关键的一晚,她就会和卫嘉挽着手来见我们。

卫嘉会喜欢她么?我只知道在给他她的大头贴后,他不再需要我的指引就能写满满一页纸的回复,而对于我的寡言,他也渐渐失去了开口的热情。

没错,除了例行公事一般地一起在教室自习,什么也没有发生。

“好啊。”卫嘉在我告诉他,程音岚想要和他见面的要求后,弯起了嘴角,他眼睛里倒影的小人儿,有寂寞的影子,有微微的失望,和细如蚊呐般的不甘。

我知那不甘不该有,于是果断地掐灭,告诉卫嘉,约会的地点和时间。

夏夜陷入了一场沉寂。几日来,头一次没有卫嘉的教室,显得太过安静。

我拿出日记本时,忽然掉出一张大头贴,大头贴上时光写下的二人痕迹,此刻朝我狰狞微笑,我慌张地手足无措,茫然地用笔头在日记本上狠命涂画,笔头触到纸张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像极了暗夜里的低呐,像极了徘徊在耳朵边不肯停歇的痛苦呼喊,像极了闭上眼睛就会啮噬我的灵魂的蚂蚁口号。

我知道,我恐怕一辈子忘不了了。鲜血,破碎的伤口,惨败的柔软嘴唇。它们不会走,想要跟我一辈子。

彼时的我,快要被一种感觉撕裂,再也不能再这白炽灯下再呆一秒,因为那白炽灯的幻觉,叫我看到一双眼睛,带血的睫毛,眼角微微弯起。

我尖叫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冲出了教室。

我们的教室失窃了。我顶着一双鱼泡眼和浓浓的黑眼圈,坐在座位上,不敢抬起头来。

没错,最晚离开的人是我,有钥匙的人,也是我。虽然没有证据标明锁究竟是被橇开的,还是根本没锁,我必然成了最重要的怀疑人。

“对不起。”听到一句句恶毒的议论,句句逼人,我黯淡道。心中的小小愤慨跳到喉头,叫嚣着:“韩小耳,你这样子有什么出息?”

丢失的东西数目达到四位数,我揽下来,决心赔偿,另外,还要写一封四千字的检讨。

程音岚和她的小帮派对我敬而远之。而忽然跳出来的人,竟然是当日应当与程音岚约会的卫嘉。

卫嘉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挡在我的面前,大声道:“老师,我证明昨天韩小耳将门锁了。因为昨天我和她在一个教室里自习。”

卫嘉的作证,俨然成了一枚定时炸弹,既炸开了我的疑惑,更炸得程音岚和她的小帮派不得安宁。

卫嘉作的是伪证,他为什么要替我做这样的伪证呢?

从班主任办公室后出来,老师报了警。我拦住卫嘉,语气好似他是害我,而不是救我,我质问道:“为什么要帮我,知道不知道做伪证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卫嘉说,我没做伪证,昨天,我在教室外面亲眼看到你离开,是我关的门。

我更是诧异,那么……我昨天的失态是否被他收在眼底?这实在是太糟糕。我支支吾吾说,你……不是该和程音岚约会吗?你……卫嘉在走道上,忽然将我塞进他的怀里,力道几欲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听到少年的心跳声,以及他低沉却有力的声音:“韩小耳,为什么我偏偏要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