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的拥抱,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大的波浪莫过于程音岚,她当着全班的面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脸上烧烫无比,她口中的话尖锐难听:“韩小耳,我让你送信,不是让你以职务之便引诱,你要引诱,也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我心中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这个世界在围着你转吗?”可是我低下头,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毫无骨气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并不是对她说,而是对一个男孩子说的。我不得不悲哀承认,眼前的程音岚,张扬跋扈,像极了一年前的我。不计后果,以为世界围着我转,上帝舍不得我疼,任何人都不敢忤逆我。可惜,此刻我后悔不迭却无计可施,我为这些张扬的青春,付出了那样惨痛的代价。
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个深爱的人,还夹带着无尽的悔恨,每一刻,心都像被撕裂一样重复进行。
白言,我只要一想你,我浑身都疼起来,没有一点点的力气。
我知道程音岚不会放过我,我不能再害了卫嘉。我宁可一辈子寂寞,一辈子自责,却不能让错误再犯一次。于是我果断地说,对不起卫嘉,我有爱的人。
奇怪的是,卫嘉并不惊讶,而是笑着说,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更奇怪的是,他眼角是疼痛,而非失望难过。
我不忍再看,转身离去时,却被卫嘉抓住了胳膊,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他说,小耳,别走。
我和卫嘉就这样面面相觑地站在路灯下,夜越来越深,宿舍快要关门了。路灯只剩一盏,孤单得惹人心疼。我清了清嗓子,喉咙沙哑,终究开口道,卫嘉,走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你永远不能理解我的这个世界,充满了背叛,伤害,暴力,鲜血,以及亘久的痛苦。
出现在黑夜里的几个男人,忽然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有些惊慌。卫嘉问,是程音岚叫你们来的?
为首的男子有着粗壮的胳膊,眉心一条短而狰狞的刀疤,他与他人交汇了下眼神,然后点点头,道,大小姐说,要给负心男子一点教训。
我又要害了卫嘉吗?这让我的心提了起来,一年前黑夜里的气息压迫着我,我却不可以倒下。我挡在卫嘉面前,想要解释什么,喉咙中却一阵空,几乎是被丢出去,几个男人对准卫嘉的位置,狠狠地砸下拳头。
我在暗夜里发出尖叫,时间仿佛倒回了指针,重新指向一年前的那个被眼泪和鲜血灌溉的夜晚。
那些年,白言爱我,爱我的不羁任性,爱我的冷漠无情,爱我的爱慕虚荣,爱我的惹是生非。我那般不懂得珍重,以为白言自该为我做一切的事。这个有着清澈瞳孔的少年,喜欢是透明的,好是透明的,心事也是透明的。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想,他是不是一个天使呢?可是天使不会流血而死不是吗?
骄傲如我,不惧怕任何人,招惹了地头蛇的弟弟,大肆的追求迅猛剧烈,让白言也无法忍受,他在那棵槐树下,面色凝重地对我说,韩小耳,我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那时候的韩小耳,良心被狗吃掉了,她带着些嘲笑说,那你先打赢他再说吧。
白言说好,他如此坚定,他的身子是那样柔软,当时小小的年纪,清秀的少年仿佛是一尊小小的佛,维护着自己为佛的自尊。他说好。
白言留下一封遗书,只有短短一句话,他说,为你战死,也是我的光荣。我爱你,韩小耳。
你能理解那些年华吗?把爱当做信仰的白言,和把爱拿来践踏的韩小耳,故事注定不会动听浪漫,不会弥漫着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香。唯有,永世不能消除的血迹和伤口,不断地流血,不断地重演。
我到的时候,白言的头上破了一个大洞。混乱之中,有人拿着砖头砸破了他的脑袋。他的白衬衫上,满是血污。他就像一朵废弃的揉皱的花朵。我站在他面前,连哭都没有声音了。
我失声了整整半年。妈妈将我送来了一个新的城市,于是,我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小太妹,而做个安静淡泊的乖乖女。只有内心里汹涌的波涛,提醒着我,无法更改的历史。
是我,害死了白言。
我又如何能再害死卫嘉呢?
记忆里少年身上的阳光味道,一个教室里共同的空气,情书上的余温,哪怕是沉默都带着樱桃香味。这么美好的卫嘉,不当卷入我所带来的黑暗漩涡。
我像是疯了一样冲进了围殴的人群,像是一头迅猛的小兽,我尖叫着卫嘉的名字。彼时,拳头没有停止,却是近乎疯狂地落在我的背上,每一拳,都足以让我疼痛致死。
我听到有人喊,打死她,打死她。
疼痛叫人清醒,我仿佛看到白言站在我的面前,心疼地看着我,真好,他的白衬衫还是白的,睫毛上没有血迹,他好像胖了点,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白言,你原谅我了么?原谅韩小耳年轻时的不珍惜和践踏了么?
疼痛像是热浪,一波一波袭过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身体被撕裂一样的疼。就这样痛晕过去,也不是坏事吧。
“够了!”是卫嘉的声音。我没听错,是卫嘉的,他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够了!别打了!”
拳头停止了。我身上的疼痛在间歇中却更强烈地袭来,而心跳仿佛停止。
我明白了一些事。
卫嘉抱住我疼痛的身体,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他哭着说,小耳,你知道不知道,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哥哥!我必须替他报仇啊,小耳,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妈妈因为哥哥的死,精神衰落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我刻意接近你,渐渐地我连演戏的能力都失去了,我想找各种机会想要伤害你,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保护你,小耳,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有几滴泪从眼角滑落,我轻轻拭去他面颊上的眼泪,口中有咸涩的血腥味道,强吞下去,就像那一场无处可说,无处可放的自责和痛苦。
我轻轻说,卫嘉,对不起。
我没有说的是,我多么喜欢你。
对不起,卫嘉。我不该是你爱的人。纵使我没有害死你的哥哥,你也该爱个洁白的,没有伤口的女孩。
在很多年后,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厅最靠里的座位上,看那些男孩女孩们嬉笑打骂,看到男孩亲吻女孩的额头,看到女孩甩开男孩的手,看到受伤的、欢喜的表情,我仿佛可以看到很多年前的卫嘉,和更久以前的我。
卫嘉,如果我们能早遇见那么几年,我会不会更懂得爱一点呢?我是否,不用为此背负一生的债。
纵使白言原谅我,我不能原谅自己,践踏那场纯白色。
不睡的爱丽丝
文/喜瓜大人
1.
爱丽丝失眠的第7个晚上,正是她18岁的生日。不过,这个生日并无过的需要,虽然是成年的象征,可她觉得自己早在七天前,就一夕成长了。
七天前,父母终于离婚,父亲将自己的行李打包然后离开,家里突然没有任何男人的痕迹。
七天前,也是爱丽丝一生第一次彻夜失眠。
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解大人的情感世界,认为强拧的瓜不甜,无爱的婚姻不该维系。可这事儿真的发生在她的家里时,她觉得难以承受。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课,七天的难眠,让她的黑眼圈严重坚固得可以与那些几年的相比。同桌的女孩子就是那样惊乍地尖叫的:“天呐,爱丽丝,你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爱丽丝轻描淡写道,无所谓了啦。
你看,失眠多可怕,它可以摧毁一个年轻人的美丽。而伤心更可怕,它甚至能摧毁一个女孩子爱美的心。
同桌女孩继续推爱丽丝昏昏欲睡的脑袋,神秘兮兮地说,你该去看看医生。我知道有家诊所不错哟。
失眠第十四个晚上的时候,爱丽丝决定去那家同桌推荐的心理诊所去看看。
2.
诊所在时光街尽头左拐处,面积很小。
她轻轻扣了扣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
是个布置极其简单的诊所,在墙壁上挂着几副人脑构造图,以及似乎无关心理的视力表。她看到红色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戴着金色细边眼镜的男孩子。
应该……是男孩子吧。如果确定不是因为对方长着一张娃娃脸。
“怎么称呼?”对方的声音倒是很有磁性。
“爱丽丝。”
“你好。我叫苏蔚。”
“有什么可以帮你么?”他露出一个不怎么职业的笑容来。
爱丽丝有些尴尬地在他面前坐下来。
“失眠。”她简洁地说。
“多久了?”对方拿出一支金色的派克钢笔,一本正经地做起记录。
机械性地回答着问题,爱丽丝有点怀疑面前这个漂亮男孩的能力,他总是笑眯眯的。而爱丽丝像每个思维定式的普通人,认为这样看起来工作就像玩儿的医生,一定没法为病人排忧解难,她甚至有点陪他玩过家家的感觉。
“最近是否有发生什么事,导致你的胡思乱想呢?”
他这么问的时候,爱丽丝感觉自己打了个寒战,父母的争吵突然在耳朵边回荡起来,像是咒语。
以前不是很恩爱么?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呢?说争吵就争吵了呢?有些伤害,真的是不要开口,就重击于人的。譬如,不爱的感觉。
她的脑袋混乱极了,她明白,父母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再找个另一半,一想到这些,夜里的她便会觉得自己被活生生地撕成两半,痛得鲜血淋漓。
苏蔚看到她皱起眉头,意识到她正在思考,便耐心地等她回答。
“父母离异。”爱丽丝硬着头皮说,感觉到面前的苏医生怔了一下,然后又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
“其实我觉得……”他正欲说下去,而爱丽丝的目光却被办公桌上的一张结婚合影吸引住了。
当然,照片里的不是苏蔚。苏蔚怎么看也还没有到结婚的合法年龄。照片里的这对夫妇,眉眼与苏蔚极其相似,怕就是他的父母了。
“真幸福。”她喃喃道,“可是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
“嗯?”苏蔚发出一个简单的疑问。
“再好的爱情也会有变质的那天。虽然我还没爱过,但我惧怕那一天的到来。”她耸耸肩膀。
“那么,这就是你失眠的原因了吧。”苏蔚露出一个笑容来,“因为不再相信真爱,所以觉得自己不再幸福。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张小娴的书,她曾写过一句话——相信真爱的人,会比较幸福。”
相信真爱的人,会比较幸福——爱丽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莫名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3.
“你这个臭小子!”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子进了诊所,这时候苏蔚跳起来,站到一边,然后恭恭敬敬又不乏淘气地朝着女子叫了声,妈!
爱丽丝吓了一跳,遂见女子冲她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小姐。然后劈头盖脸地教训儿子,你又冒充医生给人家瞎看病,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
“原来你不是医生啊。”爱丽丝恍然大悟,却没有生气。她一直都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不过我是真的叫苏蔚。”苏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还有,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哪个系?”
“心理学。不然我哪敢瞎上阵,早被我妈罚跪墙角了。”苏蔚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叫爱丽丝,你写的文章我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