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将饶汉祥和康白情作一比较,饶汉祥似乎不大喜欢直接契入政治,但他和政坛的要角始终从职业角度配合默契,仿佛是另一种政治鸳鸯,缺一不可。作为标准的老牌幕僚,他所参与的事情,手到擒来,浑然天成,仿佛都不费吹灰之力。
康白情的作品气质,则根本近于一种童话诗人,但他似乎偏偏不甘于寂寞,搞运动、发宣言,活跃于三K党,投效于家乡的军阀,也真是怪事,诸事都不大投契,临了直接走下坡路,弄到好像歧路亡羊,在哪里他都是多余的人。到处碰壁,灰头土脸,最终他是以何种心情走向人生末路,不好揣测,但一种风吹雨打雪满头的滋味,想必缭绕不去。
二刘的专业幕僚
较之康白情,无论是刘湘,还是刘文辉的参谋都比他专业得多。刘文辉的参谋巴人说,至于谈到西康呢?一般人都看不起刘文辉,责怪政府纵容封建势力,没有及时把他铲除。他认为,刘文辉绝不是没有头脑的粗人。刘文辉为了增强阵容,而以他的爱女刘元凯下嫁在陆军大学素质最高的特别班第二期受过三年严格军事深造教育的伍培英将军。更任用伍培英为其参谋长,以延揽有真才实学的军官,充任其干部。据悉,国府本来还有意与他合作,利用西康作为敌后游击基地之一呢。(巴人《我随刘文辉在四川打内战记往》,1968年《春秋杂志》总第253期)
1932年二刘作战,即刘湘与刘文辉叔侄之间的战争。在四川的荣县和威远县一带打得非常激烈,不料刘湘所拥有的几架教练飞机,突然加入作战,飞到前线,所投下来的,无非是手榴弹和小型炸弹,杀伤力有限,但是教练飞机一经出动,刘文辉的军队就吓得抱头鼠窜,不敢仰视!刘文辉眼看情势不佳,特别派巴人冒险赶赴最前线,向官兵解释开导,叫他们躲在战壕里,用不着慌乱,才把军心慢慢镇定下来。事后战局朝向不利于刘文辉的方向逆转,当其部队退到雅安时,刘文辉还掉下泪来,说是悔不该当初不听幕僚的意见。
但刘湘任用康白情为参谋,也属一种礼遇,并非军事的依靠。刘湘真正依为柱石的参谋,乃是沈默士。
长时间为刘湘幕僚,而贡献甚大者,是沈默士。他认为刘湘这个人,从未离开过四川,所以他的思想保守,礼教观念极浓,所用秘书及政教方面人才,亦喜科举功名之士。他个人生活简朴,无声色娱乐之好,勤劳军事,宽容接物,人多乐为之用。他对升沉否泰,颇信命运,但并不迷信,外间因其崇拜刘神仙事,甚多误解与笑话;唯实际真相,并不简单。
20世纪20年代末期,沈默士即参与刘湘戎幕,当时四川内情,不仅省外不易了解,连省内之川人,亦觉川局荆棘处处,蜀道艰难,视四川为末路,甚至服务中央之川籍委员,亦改籍江浙,羞与川人为伍。
自滇黔之役后,川中各军扩充,军阀遂起。有国民军:熊锦帆、石青阳、吕超属之,北伐前,曾率师离川。有保定系:邓钖侯、田颂尧、刘文辉属之。有速成系:刘湘、杨森属之。又有将官班:为李其相、罗泽洲一派。其余各地尚有土霸团附、大股土匪,而又与招安军,互通在来。以致互争地盘,年年内战;苛捐杂税,明征暗抢,民不聊生。直至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四川正入于最黑暗之高潮!(《如烟往事说四川——我与刘湘当年的一段深厚渊源》)
沈默士在交通、教育、文化、财政方面,对刘湘也多有贡献。
1929年4月,由沈默士草拟一新兵工计划,涉及多项内容。包括成立兵工包案制度,武器性能精良,为基本要求,关于制造方法、程序,及内部人事管理,军方概不过问。双方对财务,各有预算,亦无临时浮报之弊;而管理直捷,灵活机动,尤为重要。以下还有八项,均为各式新武器、弹药的定制,射程等的计算。该计划报呈后,刘湘十分满意。
刘湘本人对新武器渐感兴趣,全心注意军备,为保密起见,调其内弟周晓岚任军实科长,兵工区域内,增加警卫两百人,非得许可,不让任何人参观,始终连其最亲信之潘(文华)、唐(式遵)、王(陵基)三位师长,亦从未让其知悉内容。
战前刘湘曾想在四川自造飞机,沈默士也从发动机、机身、经费等方面为刘湘释疑。沈默士不愧为专业幕僚,他向刘湘讲述的一席话,既考虑到主官的迫切心理,也为制造业特征打下伏笔。因为装备制造业大异于做衣服搞玩具,这是连贯的行业,也是个需要长期琢磨和探索的产业,更是一个来不得半点浮躁的产业,一句话概括:你得把它当“持久战”来玩,也许一辈子都难登堂奥,但是在当时的形势下,地方势力之间能到此地步也就不错了。因为形势的扭转常常出乎杰出幕僚的预料。
1933年,沈默士赴欧遍历法、比、瑞士、意、德、奥、捷克等工业国,每日考察参观,九个月后,始得刘湘电召回国。返渝时,刘湘尚在疲病休养中,他即缮呈报告及计划,草拟内容如次:
现代步兵,仍为军事之主,编制与装备,注重火力弹性与运动速度,欧洲各国努力原则,与本军目标相同,不过更具体完备而已。
其一,连的战斗配备,以每班有轻机枪一挺,配60毫米小迫击炮一门,每排尚有手提机枪一二支,本军现只每排有汤姆生式手提机枪及47毫米小迫炮一门,现我厂中研造捷克式轻机枪,大批制造工具及检验样品均已完成,并于此次参观捷克厂,见有新式装弹机,亦能仿造,应展开制造计划,以每月能生产两百挺为宜。
其二,连的火网,限于1000米,营的火网在5000米以内;团属火网,最大5000米,师属火网,掩护八九千米。至于运动性能,多趋向机动化。
其三,制造炮厂之设备费,并不如普通想象之天文数字,国内各地之大兵工厂,皆因设厂时,从无制造目的……名义规模虽大,而技术反平平无奇;今后本军从事建立之炮厂,应首先决定炮样种类,然后设备专门机器制造之,则技术新、用费轻,并可大量生产。
其四,膛线火炮制式,以法国式为最合理,故如今美国、日本、苏联、捷克、波兰等国均采用法国制式。
其五,川省环境,以每月能出四门野炮为目标……一切技术从新,利用所长,不必限定应在某国某厂采购,综计全部设备费,连厂房、靶场、弹道研究等,不会超出400万元。
沉默士从国外考察归来,恰遇西安事变,刘湘始自督署返家,进门就说:“今天张学良在西安出一大乱子,真是糊涂,把蒋委员长扣留了,尚不知局势如何发展!”然后又问他,“你们在外国的看法,日本究竟侵略中国否?”
沈默士答道:“日本军阀专横,可能趁欧洲不景气中,侵袭我国,蓄势待发,国防应积极准备,以应事变;炮厂布置,已大致就绪,如无阻延,可办到一年半内即能出品。”
次日他们约在城郊金花桥一处幽静农舍吃豆花饭,刘湘先论及此次西安意外变乱,他认为:无论如何结果,必掀起全国大波动。
刘湘和高级幕僚的亲切关系,在日常生活上和吴佩孚相似,吴佩孚的幕僚汪崇屏说,吴氏每日三餐,都跟幕僚在一起吃。除了生病,绝不回家吃饭。这些都表示他的克己复礼,与部属共甘苦的精神。
抗战爆发前一年,谣言有传中央将用兵解决川局,但刘湘始终保持镇静,不为所动。抗战军兴,南京召开高级国防会议,刘湘亲自与会,并调五师人马出川,参加保卫京畿之战,其师长饶国华即在广德前线激战阵亡。闻刘氏离川时,有西南某显要,曾私加劝阻:不必亲身出席、静观变化之说。刘湘为表示全川誓做后盾,慷慨前往,此绝非多疑善变、狡诈心虚之军人所敢为者。
关于刘湘在汉口猝然亡故,社会传言腾于众口。沉默士作为资深幕僚,证明此前在成都曾得法国名医诊断,刘氏吐血症为胃溃疡病,已成深笃之状,若不出洋休养至六个月,恐突发不可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