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陈调元驻南京的代表孟星魁曾在办公之外与孙传芳闲谈,曾经问他说“中国军阀割据对国计民生均有不利,不知有谁能够统一全国军政,这是一个首先要研究的问题”,孙传芳就说,“我们这一代人中,我自问无能,我只做一个吴越的钱王,就心满意足了”,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孙氏与蒋百里是日本士官学校先后同学,曾经有人利用同学关系从中斡旋,许以优厚条件,蒋介石派张群向孙氏建议,蒋先生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兼华南联军总司令,孙为国民革命军副总司令兼华北联军总司令。可是孙氏毕竟滞后于时代,竟然不为所动,最后退居天津,依然心有不甘。后来被弱女子施剑翘报父仇击毙于禅林佛寺中。
关于1926年孙传芳在江西的惨败,也跟他不听幕僚建议、一意孤行有关。当时在他部下当营长的汪飞熊后来回忆说,当先遣部队到达九江后,孙命令停止前进,召集营以上军官讲话,他说“你们好好带兵,我拿着望远镜——他两手握拳做圈放到眼上做窥测状——我望到哪里有空隙,我就打他一拳头——他右手向前做击打状”。
这些话大可玩味,不过,也充分暴露出他作战投机的心理。
甘介侯:惶惶如漏网之鱼
据说郭德洁对李宗仁的部属,文的欣赏甘介侯,武的看重刘为章(刘斐)。
大陆易帜后,李宗仁流徙美国。这时李宗仁最重要的幕僚甘介侯不特是他的耳目,还充当他的强心针。他所急需的美国人的意图,美国政策的一举一动,都靠甘介侯索取传递。1949年12月,甘氏获得美国新的对台政策:美国并不采取足以涉及中国内战的途径。同样的,美国政府也不供给军授或军事顾问于台湾的中国军队……等于放弃,于是李宗仁向台湾叫板,心中就有底了。蒋介石复职视事,希望李宗仁不表反对,但李氏置之不理。这种态度全靠甘介侯的动向分析作为他的风向标。
所以当时就已经去了台湾的白崇禧就对甘介侯大为不满,认为他是一个坏幕僚,尽出馊主意,使李宗仁陷于难以自拔的僵局,白氏还拟联络袍泽声讨甘介侯。
甘介侯正是精明过人的人,精明世事,精通时事,从少年到中年,一路走来,一路顺风。他大约和张恨水、徐志摩他们属于同龄人,但他的人生路显然不同于他们。先是庚子赔款公费选送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获政治经济系博士学位,归国后在上海几所大学任教。北伐时期,经程潜介绍,任外交部汉口特派员,外交部次长和两广外交特派员。抗战期间在重庆为国民参政会参事,此间和蒋介石结下过节。不过汪精卫下水后约他,倒被他拒绝了。后来他一度在昆明西山任花纱布公司主任。
李宗仁风云际会,抗战后由战区长官升任行辕主任,似乎还想更上一层楼,进一步与蒋介石争天下,不过限于客观条件,一时难以做到。1948年年初他就作竞选副总统的准备,这时候甘介侯等人运用他们的政治手腕,积极为李宗仁竞选跑前跑后,到处交际,和代表们握手言欢,抛头露面,极一时之盛。
1949年2月7日,新华社从陕北发出电稿,就和谈代表定性称:“至于甘介侯这类从事‘和平攻势’的政治掮客,他只有资格在南京、上海一带出卖其‘和平攻势’牌的美国制造的廉价商品,人民的北平不欢迎这类货色。对不起,请止步。如果甘介侯竟敢混入北平,贩卖私货,则北平人民很可能把他驱逐出境。”这时他是李宗仁的私人幕僚,和他名字并列的颜惠庆、章士钊则比较受欢迎。
他的转机是民国末年转型期李宗仁出任代总统。甘介侯作为总统私人代表赴美,分访杜鲁门总统、艾奇逊国务卿、国防部长约翰逊,并接洽李宗仁和杜鲁门晤面,其后就留在美国任新泽西州大学教授。
作为李宗仁的发言人,甘介侯代表李宗仁声明谴责蒋介石复职视事,称之为违宪行动,理由是蒋介石将总统职务移交李宗仁之后,他已经成为一个平民。甘介侯向记者们问道:“一个平民怎能自称为中国总统?”
据《李宗仁回忆录》记述,杜氏(杜鲁门)致欢迎词后,按外交礼节,应请顾大使翻译,然杜氏一反常例,却请甘介侯翻译,终席未与顾维钧交一言。
据曹聚仁《战地八年》说,当时,甘介侯这位政治顾问的小聪明在国内、国外都碰了壁,李宗仁派到石家庄的和谈代表本来有他在内,却被解放军公开拒绝了,甘介侯说,对方对待李宗仁的幕僚和参谋有如儿戏,就因为李宗仁没完全按他们的意思来做,他说对方提出广西部队中立,让道使解放军顺利进入广州,则解放军保证不向广西部队进攻,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要不曹聚仁怎么说他是小聪明呢。
甘介侯后期主要为李宗仁处理涉美事务,譬如由大使馆通知国务院否认李宗仁所声称的地位,并由国院通知法庭,等等,借以发挥其留美知识分子的长才。此则偏重于事务性,而非建设性。诸多策略,也是李宗仁先有腹案,再由他来推进。不过在推进过程中,也能发挥他的才思。甘介侯虽然从政欲望极强,当一号幕僚的心思时露于外,可是李宗仁自己基础松弱,政治资源菲薄,本身尚且趔趄摇摆,他的努力也无非落花流水罢了。
蒋先生晚年的秘书周宏涛回忆录《见证中华民国关键变局》中说:“下午开庭时,甘介侯坐在我的前面,我实在很想狠狠揍他一顿。不过我没有真的这么做,只是在李海痛斥李宗仁绝非代总统时,堆起笑容拍拍甘介侯的背说:这个律师说得很对!甘唯谁诺诺,马上换了座位。四点四十分,法官宣布,对于管辖权方面,将于十日提出书面裁定;至于法院监管,则仍维持现状。这是我方的胜利。”当国民政府在大陆上溃退时期,蒋、李两派人物在美国各自压宝。蒋派专交共和党;李派则专交民主党。甘介侯那时身任李宗仁驻美特派员,几乎是李宗仁唯一可以倚重的外交幕僚。但两边讨好的事情究竟不易,后来他在美国上下其手,开罪蒋先生和美国共和党,因此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20世纪60年代中期,李宗仁秘密策划归国,这时给他写回忆录与其过从甚密的唐德刚,都丝毫不知风声。因为美国联邦调查局要追查李氏与北京之间的搭线人,麦卡锡参议员所搞的白色恐怖,在知识分子之间,余悸犹存,而甘介侯与当年执政的共和党又有前隙,因此惶恐尤甚。
若非身处专制社会,他的竞争应属正常,他瞄准点是国务总理,在战时和大量的风流人物相较,他虽知难度,尚心存一丝希望。甘介侯依托缥缈的美援向蒋介石叫板,基础就是虚无缥缈。他的悲剧,根本上就已注定。
高宗武的低姿态
高宗武,他以青年智囊团台柱自居,力倡和平,仿佛遂了他的心愿,从了他的作为,就是和平的正路。其实目光如豆,不知日本发动战争,蓄谋已久,并不听他的意志指挥。故傅斯年痛骂之。
他是书生从政,兼有学者、公务员身份,故将胡适视为精神领袖。他的作为,颇有自出机杼,自作主张,而期历史在其手上为之旋转的梦想。因此他可算得是一种外交方面专业的国事幕僚。
1937年7月30日,胡适日记:到高宗武家吃午饭,萧同兹、程沧波、裴复恒,此皆南京之青年团矣。谈国事,决定:一、外交路线不能断,应由高宗武积极负责打通。二、时机迫切,须政治家担此大任。次日又记,汪精卫找高宗武长谈。
此间,明确了青年智囊团之称呼。
高氏以日本专家自居自负,然其心理也甚搞怪,先埋下了投降的意识,投降要先抢一步,而不愿华北伪政权等抢他的头功。
后来,高宗武在美国对其学生说,我虽姓高,但我的意思却很低,遂得低调俱乐部之名。高氏甚至认为1937年的上海“八?一三”抗战破坏了他的和谈,气急败坏。一个人不审至此,荒谬至此,实属罕见。
高宗武后来赴美,胡适对他颇为关照。傅斯年在重庆闻之,大怒。致信痛斥:“近日高贼宗武常住大使馆,先生本有教无类之心,以为此人有改过之迹,或因是耶?然此贼实为穷凶极恶,以前即知其妄——大有代办外交之势……而汪逆之至于此,皆高逆之拉拢也。至于半路出来,非由天良,乃由不得志,且是政府已大批款买来的。国家此时不将其寸磔,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先生岂可复以为人类耶?”
傅斯年查资料做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大开大合,斥骂丑类也是不留余地,堪称痛快,大学者究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