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在“9·11”恐怖分子攻击事件之后，才两个月，又在11月12日发生民航机失事坠毁事件。对已陷于人心惶惶的纽约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一位受访的居民表示他的不安说：“真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真的，巨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他的心，美国现在最需要加强的是心理建设。但所谓心理建设并不是打气加油，说相信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就够，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治本，就非得回到生命的基本面去作一番恳切的肯认不可。换言之，这是人生观的问题，不是技术面的问题。头痛医头、打强心剂是不行的。
那么，回到基本面去认识生命，生命的本质或者本来面目是什么？就是无常，就是不确定、没保证，就是本来无一物，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无所有，就是无论怎么风光到最后都会死亡……
生命的本质或者本来面目是什么？就是无常，就是不确定、没保证，就是本来无一物，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无所有……
这就是生命的第一原理、基本面貌。但既然终归一场空，是否人生就没什么值得追求、尝试、努力、经营的呢？那又不是，人生意义的创造，价值的实现，乃至在无常的流变中努力创制并维持一个稳定安全的社会，都是非常值得人去努力成全的。只是我们一定要明白：人活着的尊严与意义就在无限地在不稳定中求稳定，在残缺中求圆满，在生灭中求永恒的这些追求创造本身，而不在是否真的得到了稳定、圆满、永恒。因此，即使由于我们的努力，一度获致了某种稳定的局面，闪现出圆满的光辉，触及到永恒的境界，我们也只需当机欢喜领受，而不必留恋执著，妄想这稳定能够长保，因为这一刹那便已永恒。所以当这局面崩散，圆满成空，我们才不会失望惊怵，深受打击，因为我们明白这本是无常，我的心老早做好原则上的准备：准备接受下一刹那任何的变故，所以无常并不会造成打击，也不能撤销或减损我们已获致的圆满境界于分毫。这才是所谓彻底的心理建设之道。
这生命基本面的无常，就是老子所谓“雌”，相对的人努力创造的人文成就则是“雄”。我们当然可以顺性任心去追求、创造、掌握这人文世界（例如创建一个纽约市），即所谓“知其雄”（知是主掌义），但在心态上却要有随时回归基本面的准备（守其雌）。这样人生的大本才不会动摇（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就像婴儿之不失纯真一样（复归于婴儿）。
我因此设计了一句座右铭，值得所有在位者压在玻璃垫下，每天念一遍：“随时准备卷铺盖走路。”真的，做官只是偶然出山为民服务，做个平凡人才是人生之本啊！
—2001年11月29日台湾《中华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