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多了道家无为不争的言论,很容易误以为道家之徒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童话人物。其实老子一点儿也没有轻忽人的现实生活,问题是所谓现实是什么意思?“人心诡诈,不可不防”,这叫现实吗?“你不吃人,人就吃你”,这真是现世的实情?却不知所有这些想法、做法,都来自人心中先有一个“人都是自私为己的(也就是人性本恶啦!),所以当然会骗人害人”的成见,所以才会有“为了自卫,只好也害人”、“你不害人,人也会害你”的推论。
其实,人若真饿得受不了,而忍不住偷了、抢了别人的食物来吃,这并不是罪恶,而只是可怜。明明吃饱了还要贪吃,已经很有钱了还想从别人口袋中A更多,那才是可恶。这就是所谓“过度消费”,从而导致过度生产、过度计较、过度争夺等过度活动,终使得经济过热、政治过激、生活过忙,人则终必在忙、盲、茫的催逼当中招来生命的伤损、环境的破坏、社会的沉沦。这就是老子说的“益生日祥”(凡超过生活真实所需的过度活动,本质上就是一种灾难。“祥”是妖孽祸殃的意思)。
而人所以会如此驱动他有限的形躯,去如此过度的追逐,则无非是一点贪心的蒙蔽,这就是老子所谓“心使气日强”(人心因一点贪求而役使身体去做超过它能够负荷的事,就是一种强求或者过分)。
在这样毫不顾惜的过度役使之下,人的身体生命当然是早早就透支折旧、油尽灯枯了(物壮则老)。这样自我糟蹋,当然是违背生理乃至违背天理的(谓之不道)。试问这样的人生能长久吗?恐怕才年纪轻轻,各种心血管病变、癌症、慢性病就已悄悄上身了,人逆天而行,生命还能不夭折吗?(不道早已,“已”,亡也)
真的,据说人如果不糟蹋身体而尽其天年,应该可以活到二百五十岁。无奈人就是爱暴饮暴食、抽烟酗酒、熬夜拼命,蜡烛两头烧,更加上烦忧、恐惧、挣扎、怨尤,真是身心交瘁,于是所谓天年,也就七折八扣,所剩无几了。
当然,以上所说,重点并不在活到几岁,而在是否活得合理而愉悦、充实又自在。所以,充分了解人心与人身,让无穷的创造还给心(心的本质是自由),合理的节制还给身(身的本质是有限),心不使气,气便从容有余而不必与人争,也不会害人了。这样的人生才是“知常”,才算明智啊!
—2001年8月9日台湾《中华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