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和秦景石在大殿房顶上挨了整整两个时辰,天都擦黑了也不见有任何动静,那帮和尚仍然动都不动地坐在大殿里,跟着那胖墩墩的老和尚把经文轮转了一回又一回,听的秦景石头懵。
伽罗托着下巴扭头看他,笑,“无聊哦?”
秦景石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往不远处一个房顶望了一眼。伽罗也发现了,立刻警觉起来,“三个人?”他戳戳秦景石的肩膀,“你猜,这来的是干什么的?”
秦景石抬头看着他,“伽罗?”
“哈?”伽罗笑,“这好像是你头一回叫我名字。”
秦景石抬手指指自己的腿,“腿麻了。”
伽罗脸一红,赶紧将支在秦景石腿上的胳膊挪开。秦景石轻轻活动了下双腿,捏他的腮帮子。伽罗一侧身躲过,心说刚才怎么就那么不自觉了呢?秦景石有心上人的呀!但是又一想,自己真像秦景石说的那样,在意的是这个么?甩甩头,专注地盯着远处那个房顶看。
秦景石抬手扑了个空,不解地皱着眉头看伽罗。
“怎么没动静?”伽罗和秦景石两人的轻功都极好,倒也不怕被人发现,稍微抬起身子望了一眼。
那边房顶上,顾清凌赶紧一缩身子躲下去,满脸的惶惶之色。
庄小葱和庄小蒜两姐妹跟在旁边看着,都摇头,“掌门,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顾清凌将两人拉下去,担心地问,“他会不会不认我?”
庄小葱仔细想了想,“说不准。”
庄小蒜瞪小葱一眼,道:“掌门你不要紧张,再怎么说,你是他亲娘!他要是敢不认你,我们姐妹俩帮你揍他!”
顾清凌捧着脸很苦恼地看着两个人,道:“相公是跟伽罗一起来的,不知道相公是怎么跟他相处的,我好紧张!”
小葱和小蒜对视了一眼,心里头都替云不患默默哀悼,别看掌门平时对律王爷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向着王爷的。
秦景石蹲在伽罗旁边,忽然道:“不用管那三个人,等会儿如果乱起来,说不准还能帮上忙。”
伽罗见秦景石面上带笑,有些讶异。心说来人肯定是和秦景石认识的吧?这人平时见了谁都是副冷冰冰的样子,这会儿子倒是笑的挺好看。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伽罗问秦景石。
华宝寺位于绍兴城外,本就处于野林深山之中,夜幕里悉悉碎碎的声音渐渐弥漫在山林秋风里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
秦景石点点头,已经看的到越走越近的那群起的灯火,红艳艳的很是耀眼。他皱起眉毛,道:“这不是火把。”火把的光芒没有那么闪亮,而且这火红里透着股凶戾和诡异的气息,倒像是怪物的眼睛!
伽罗也睁大了眼睛去看,直到那粗喘的气息靠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批恶犬达临。
这些狗很奇怪,体格比一般的狗要大上许多,身上的毛差不多都掉光了,露着斑斑腥红的皮肤,嘴巴大张着一条舌头伸出外头,长着一对长长的獠牙,尖利无比!
伽罗和秦景石对视了一眼,清风寺那些人命案如果是这些怪物所为,倒也一点都不奇怪了。
狗群在寺外头集结起来,一只只蹲在寺外头的地上,只管张嘴吐着舌头,猩红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阴司路边血红的彼岸,幽冥阴森。跟在狗群的后头,黑暗里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个子极高,身形削瘦,头发松松拢在脑后用一条布巾绑着,身着穿着长长的儒生袍,面上罩着只银色的面具。他从狗群后头慢慢走过来,翻身到寺院里去开了寺院的大门,冲着外头的狗群打了个响指,原本蹲在门外头的狗群跟着他就往大殿走。
伽罗歪头看秦景石,“唔——”
秦景石看他,“什么?”
伽罗抬手摸摸下巴,笑,“他戴起来不如你戴起来好看。”
秦景石叹气,狠狠捏他脸颊。伽罗吃痛又叫不出声,抬手就去抓他的手臂。俩人在房顶上开始较劲儿。
小葱和小蒜拉着顾清凌在那边房头劝,“哎呀,掌门,再看看么,景石肯定是奔着这群鬼东西来的,你现在出去把它们都打死了,那不是暴露了咱们的行踪?”
“了司和尚,我已经到了,不出来受死,还要躲在菩萨裙子底下求保佑么?”戴着面具的男子冷声朝紧紧关着的大殿喊。
须臾,大殿门开,一群和尚走出来站到大殿廊下头,看着那面具男子横眉冷对。了司大师披着袈裟走出来,看着面具男和他身后那一群怪异的狗看了一阵儿,喃了句佛号,道:“今日因乃明日果,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施主还是收手吧。”
面具男冷笑一声,“也有俗语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没尸骸。大师莫要以自己修得的业去论断他人是非,出家人就该舍无尽、淡是非,对你们无用的东西偏偏是我此刻正需要的,大师难道是不是该豁达些赠于我?”
了司摇头,“人之一世,莫过贪念嗔痴,施主切莫被眼前的浮华所隐瞒,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宣宝图我已经拿到了三分之一,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大师认为,我是很有耐心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面具男不耐地摆摆手,抬手打了个响指,围在他身后的那群狗忽然间都变的凶悍起来,低伏着身子亮着嘴两边尖尖的两颗獠牙,状甚恶毒。戴面具的男子冷声问了司,“我再问一遍,宣宝图在哪?”
了司笑,“若是你有本事打赢房顶上那两位,倒不妨再来向我讨教这个问题。”
伽罗和秦景石赶紧把手从对方身上抽回来,对视一眼,抽出兵器就向下头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攻去。俩人下去的时候都看了站在廊下笑眯眯的了司一眼,这和尚真精,早就发现了他们却不动声色,这时候先发制人暴露他们的行踪,算准了他们不是跟这人一路的么?
面具男子没料到居然还有旁人在场,见秦景石金刀逼来,下意识就往后头退了一步,伽罗手中长鞭一挥,遥遥一招苍云横渡紧紧勒住面具男的脖子,用力往前一拉,秦景石金刀补上,刀尖划过面具男的腹部。
面具男怔在当场,低头看自己腹上渐渐渗出来的血迹,惊道:“秦景石?”
秦景石冷眼看他,“倒还知道些天高地厚。清风寺的人命案是你所为?”
面具男盯着秦景石看,也不回答他。伽罗用力一扯手里的鞭子,面具男被扯了个踉跄,哈哈大笑,“果真是个美———”
“啪”一声响,他话还没说完,在场众人就听到响亮的一个耳光声,面具男脸上的银色面具已经被打掉了,一边脸上泛起红红的五根手指印。
了司站在大殿廊下看着秦景石和伽罗,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睛。
面具男被打的头上犯晕,摸着被打的发木的脸,冷笑道:“你也别得意,今天你既然敢来,我就绝不放你出这华宝寺门一步!”
“哎呀!”了司突然叫起来,“这不是秋罗殿少主么?”
秦景石和伽罗怔了下,又打量了一眼面前一袭儒生长衫的男子。秦景石道:“杜放天?”
杜放天没料到自己会被戳穿,看了眼了司,道:“这世上竟还有人记得我,实在叫我高兴。”
了司皱眉,“初年杜掌门在世的时候,你还年幼,曾带你到寺中来过。当时贫僧还觉得施主性极极高、慧根颇深,不想施主今日竟视人命如蝼蚁,为虎作伥。”
秦景石冲伽罗挑挑眉毛,这老和尚知道的挺多!
伽罗笑,乃好机智呀美人儿!
秦景石无力地冲天抚额。
杜放天突然用力一扯伽罗缠在自己手中的鞭子,道:“就算我今日不能顺利得手,好歹还有秦景石陪葬,说来,也不亏!”说着抬手拿起胸前坠着的一只短哨,放在口中急鸣。后头那些蠢蠢欲动的大狗们早就蓄势待发,他这一声鸣响,个个都像被催赶着的恶犬扑羊般,疯狂地朝在场众人颈间咬去!
秦景石抬手挥开一只恶狗,那只狗被摔到三尺开外,但却连停顿都没有,爬起来就使劲往前冲。伽罗抬手在杜放天胸前拍了一掌,将他扔给了司看守,手里的长鞭如往生盛开,拦着恶狗的腰身用力一紧,将恶狗拦腰截断。秦景石手中摧湛狂翻,将冲到身前的恶狗一劈为二。一些个会武的僧人也抡着金刚棒就杀了上去,个个力道狠疾,直击恶狗要害!
了司点了杜放天周身大穴,把他脖子上那个坠子扯下来拿在手里,和一众不会武的僧徒们在廊下看这两人血海翻波,嘴里头佛号不断。
“哎呀!”一个小和尚叫起来,“师傅,那些狗都死不了似的!”
杜天放被封了穴道靠在墙上动弹不得,见此情景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脱身!”
了司睁大眼望去,果真见那明明都命丧斩腰的恶狗们都又一个个爬了起来,扎着两只腿在原地乱晃,前半个身子上还拖着只脑袋,嘴巴一张一合地亮着獠牙,锲而不舍继续跑上前咬人!像磨人的死神,甩脱不掉,骇人耳目。
就在这时候,寺外头突然冲进十来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个个提刀握剑,伽罗和秦景石包括寺里几个武僧都被团团困在那些妖异的恶狗群里脱不得身,眼见这些人直奔廊下被牵制着的杜天放而去。
“呀啊!”了司尖叫一声,拖着杜天放就要往大殿里头跑,岂料那些面具人比他动作更快,抬手从他手里救下杜天放,刀身一转,钢刀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了司抬手小心地拔了下贴着皮肤的钢刀,道:“施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动刀见血的!”
杜天放被同伴解了穴道,顿觉全身轻利无比。他看了眼正和秦景石并肩作战的伽罗一眼,转头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骨头!你若是想寺中上下平安,最好就乖乖将手中的宣宝图交出来,免得大动干戈!”他指指下头几个被恶狗咬到的武僧,“凡是被魔犬咬到的人,三个时辰之内若是不服解药,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司大师该比我还清楚吧。
了司眨眨眼睛,不说话。旁边几个年纪小的和尚见下头正奋力砍杀恶犬的师兄们连脸色都变了,也吓的哭起来。
了司突然胡子一吹,抬手指着杜天放骂,“好个无耻小儿!居然敢暗算爷爷!”
杜天放没料到他个看似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会突然跳出自己的人生角色,不由愣住。跟在他身边的几个面具人手里刀剑一抖,显然也是被这突然变身的了司吓到了。
伽罗手里头鞭子一紧,又一只恶犬被截成两段,然后马上又晃着两只不稳的爪子伤势要扑过来。他回头望了司一眼,觉得这胖墩墩的大和尚还真是出人意表。
秦景三石趁众人失神的当儿,不动声色地背手朝远处房顶上摇摇手。
顾清凌早就按捺不住了,腰身一挺正要冲过去,忽见秦景石朝她摆手,赶紧拉着磨拳擦掌的庄小葱和庄小蒜低下头。
“掌门?”小蒜皱眉看下头乱成了锅粥,满地的恶犬残肢乱晃,“景石这是啥意思?”
顾清凌抬手摸摸下巴,“看样子,这两人有打算了。”她忍不住又探头出去瞄了伽罗一眼,回头问小葱,“葱,伽罗手里的是白龙鞭不?”
庄小葱一身碧绿的衣裳伏在她身旁,转头朝她笑,“掌门,佛曰:不可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