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渐冷的天气,日高天远,瓦蓝瓦蓝的天幕上头飘着几缕丝云微动,秋风凉爽怡人带走夏末的余闷。京中大街上好些人都已经穿上了厚袍子,路上头卖热地瓜、炒糖栗的也多了起来,尤其京中秦淮河畔,半秋不减盛华,河央偶缀残荷浮动,土灰的干叶荡于幽寒的河面之上。河中各色造的华贵的画舫之上丝乐嬉笑声绕河而行,不少贩卖杂食的小船穿梭其中,好一派富贵升平的热闹景象。
“快看那是什么?”一艘小船被画舫上的姑娘叫住要买东西吃,忽然指着河面上一处叫起来。
姑娘手里刚接了小贩的糖莲子,被小贩这么一咋呼也吓的赶紧回头看。那东西离的远,看不清楚,不过看一大片黑漆漆的似乎还随着水波在往他们这边靠近,心里头也犯怵。姑娘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年,本来不经意瞄了一眼,还道小贩大惊小怪,可没多久就听到距离那片黑东西最近的一艘画舫上头有人惊叫起来。
少年回头看了姑娘一眼,掏掏耳朵,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晴儿,他们叫什么?”
姑娘也听到了,手里头捧着的糖莲子“哗啦”吓的跟玉豆子似地都掉到河里去了。小贩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少爷,死尸!是死尸!”话没说完就感觉眼前头人影一晃,刚才还站在画舫上的少年已经跳了下来,一撩衣裳抬脚就踹,“本少爷还没死呢就敢咒我!”小贩吓的又是作揖又是求饶,少年不耐烦摆摆手,回头又瞅了眼那一大片黑东西,一把捞起小贩的木桨,“划过去!”
小贩吓呆了,冷不防少年又是一脚,“别废话,赶紧划!”
画舫上头黑陵和白忌俩人眼见朱厚照站在小贩的船头往那片黑东西划过去,白忌跺脚,“这个小祖宗,不惹点事就不安稳是吧!”说罢翻身一跃,周围跟着倒抽气声一片。黑陵盯着湖面上那一片黑东西,想了想一踩甲板上的围杆也追上去。
朱厚照原本听了他父王的命令,一早就抱了两大坛美酒上律王府去赔礼,文在修待他向来和善,而且那时候和顾清凌俩人正腻歪着呢,一摆手说了句“伽罗到刑部上任去了”眨眼就没了人影儿。朱厚照乐得轻松,出了律王府就直奔秦淮河来了。这会儿子他满心好奇就在那片黑影子上头,周围画舫上头的惊叫声越来越大,他不怕反倒越来越兴奋,眼见越靠越近,忽然听到身后一片抽气声,回头一瞧,眉毛一挑——黑陵和白忌俩人脚不沾水,一路踩着画舫的船顶掠过他身边就往那片黑东西跑过去了!
白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跑到他跟前儿拿脚狠狠踩了他脚下的船一脚,船本来就小,叫他这么一踩就晃起来,小贩吓的腿软,“扑腾”一声就掉水里头了,朱厚照赶紧扒着船才没跌下去,就听白忌不冷不热来了句,“闯祸精!”
朱厚照叫小贩扑腾的一脸水,跳着脚就要去跟白忌拼命,奈何他也是个称砣子,遇水只会往下沉,小贩刚扒着船边儿爬上去,就感觉那头一轻,水里头又是“扑腾”一声!
“救命啊!”朱厚照喝了好几口水,小贩也吓坏了,这人沉的也太快了!旁边儿好些画舫上的人都七嘴八舌地给出主意,小贩刚刚被那冰冷的河水才灌过,一狠心正要扎头下去救人,眼前红影一闪,就看到一个男子提着朱厚照的后领子把人丢回了他船上,头也不回紧跟着足尖一踏,快速地往那片黑东西掠过去。
小贩揉揉眼睛,要不是那人在前头一艘画舫上头站定不动了,他还当刚才看花了眼,太快了!
“伽罗!”白忌回头也看到了,站在一艘画舫上盯着河面上的死尸冲他招手。
伽罗上船站定,走到白忌跟前往下看了一眼皱眉,“不是人,什么东西?”河面上那一大片的都是些浑身长了长毛的东西,个个背朝上漂在河里头,死寂沉沉地不见半点声响。
黑陵借了小贩的船和桨把其中一个翻了过来,愣了下抬头看画舫上头的伽罗,“。。。。。。猴子?”
那些尸体浑身都长满了长长的黑毛,这么一堆漂在河里头,黑色的毛发被河水冲的都揪在了一起,乍一看还真跟穿了黑衣裳的死尸差不多。黑陵翻过来的那只所有站在附近画舫上的人都看清楚了,除了身上的黑毛,脸上也长满了毛,跟只猴子脸似地,中间屁股大的面盘上头白白净净,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怪就怪在,这东西虽然浑身上下长满了毛,脸上的五官却分明是人无异,不知道在水里头已经泡了多久,体型都有些庞大,脸上的皮肤被泡的木棱棱地白,眼睛、鼻子、嘴巴,那分明是人的面孔!
“水猴。”秦景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站在伽罗身边往下看了眼,“传说中的。。。。。。水鬼。”
“。。。。。。水鬼?”伽罗瞪大了眼睛看他,那模样跟看个傻瓜似地,“你话本看多了吧?”
秦景石仰着头望天,“。。。。。。叫百晓来验尸吧。”
黑陵冲白忌抬抬眉毛——啧啧,景石昨儿不是还吃醋来着?今儿和解的这么快?
白忌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叉着腰犯难,这群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漂过来的?他往下又撒么了一眼,又瞅瞅还挺远的河岸,再看看自己身上雪白的长袍——弄上去是个技术活啊!
旁边画舫上头跟炸了滚地雷似地七嘴八舌都议论开了,伽罗听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秦景石对视一眼就往吵的最厉害那艘画舫上头跑过去。
“我就说,怪不得这一年来老是有人掉下去淹死呢,原来真的有水鬼!”几个纨绔书生模样的人围在甲板上头边看热闹边议论,“回回来都提心吊胆的,这下可算放心了。”
“哎呀,都说水鬼害了人才能超生,被害的那个脸就会变成水鬼的脸再找替死鬼,这远远地,看不清到底什么样啊!”一个姑娘还挺大胆儿,捂着手绢儿躲在人群后头探脑袋。
“秀荷姑娘,你想看,我陪你一起啊!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相好?”其中一个托着扇子就去挑逗那个丫头,忽然就听到身后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那么想看就去看一眼。”书生扭头,就看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愣了愣转身又托着扇尖儿要去挑那人的下巴。
“干嘛呢?”伽罗眼见着秦景石不躲,急了,一巴掌上去拍开书生的手,顺手把书生的扇子也拿到了自己手里头,“大冷天儿的扇扇子,不是流、氓就是盲流!”
秦景石有些好笑,这人凶巴巴起来正经有意思!
书生自小娇生惯养,哪经的起他这么一拍,眼泪都在眼眶里头打转了,但是又不能跌了份子,跺脚就要开骂。
伽罗拿扇子在手里挽了个花一扇子拍在他脑门儿上,凶巴巴地,“你刚才说,这河里有水鬼?”
旁边那个小秀荷的姑娘赶紧上来点头,“是啊是啊!半年了,这河里头淹死好几个啦!”
秦景石回头见黑陵和白忌俩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大网,左右扯着大网的两头站在借来的小船上头正把那群尸体往河边兜,伽罗也看到了,心里微动,提着那书生的腰带就把人往岸上带!
“呵!好俊的功夫!"画舫上头刚才好些人都看到了,这会儿不知道是有谁突然想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不是律王爷的世子么!听说今天起在刑部上任了,真是他呀!”
“好俊的模样!”一群姑娘都搓着手绢儿乐。
秦景石无奈摇头,心说他犯混的时候你们是没看到!
“哎呀,跟他穿一色儿衣裳那个人是谁?漂亮的紧!”
秦景石再次无奈望天——凭什么夸起那人来都说俊,夸他就说漂亮!
“别是相好的吧?”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娘咬耳朵根,“不是说王爷推了好些个给世子说亲的?说是有心上人了?”
秦景石心情莫名好了些——心上人啊!呵呵!
伽罗把书生往岸上一靠,指着刚被大网兜上来的一堆尸体就问,“这里头有你认识的不?”
书生本来被拎着腰带从画舫上一路“飞”上岸来,惊魂未定被伽罗这么一说,下意识就去看那堆死尸,这一看不得了,就见书生跟见了鬼似地大叫一声跌在地上,脸色煞白地抖着手指其中一具尸体,“那、那不是王友仁吗?”
吴庆达和百晓听到动静带着捕快们都到了,听到书生这一句话都头皮一麻。黄环章和商决明俩人本来在岸上远远儿地凑热闹,听到书生这么一吼,也是下意识地一哆嗦——难不成真是水鬼?
“我、我认识他们。。。。。。”被小贩拖上岸刚醒过来的朱厚照冷不防一句话,又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李清、王友仁、叔同、孔乐山。。。。。。”
伽罗站在一旁拿手指掻下巴,回头看了眼刚上岸的秦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