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四周都围了不少闻声赶来的老百姓,秦淮河堤上头一时人头的攒动,黑压压的围满了人,原本丝乐升平的河面上头也都安静下来,画舫都靠到了岸边。
伽罗和秦景石对视一眼,百晓也是觉得头大,吴庆达皱着眉头往外一站正要说话,就听到前头一阵鸣锣宣道的声音,人群里头很快地让出一条道来。
轿子落地,戴珊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一溜儿“水鬼”尸体也是一愣,面色瞬间变的难看。
黄环章轻轻捅商决明的胳膊,“你瞅瞅,戴大人的胡子都气的溜白溜白的!”
商决明无语地瞅他一眼,再看戴珊,已经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转头向围观的百姓们大声道:“这些死尸在河中不知道泡了多久才漂到这里来,举头三尺有神明,青天白日绝不可能有鬼神一说。此案由刑部直接审理,月内必给大家一个答复,在这期间但凡有造谣生事者,本官绝不轻饶!”说罢一挥官袖,“都散了!”
人群里头静默了一阵子,接着众人三三两两就往回散,言行之中对戴珊的敬畏和信任可见一斑。
伽罗冲秦景石笑——看到没?什么水鬼啊?大人说的话可比圣旨还管用!
秦景石之前听文在修无数次提起过这位戴大人,却还是头回见,将戴珊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出声——一口唾沫一个钉,这老头挺能耐,一席话掷地有声,凿回去不少钉子!
百晓原本正蹲在地上察看死者的尸体上有没有外伤,突然间“咦”了一声,用手压了下死者长满黑色长毛的肚子,“这里头怎么——”说着就拉站在他旁边的吴庆达,“愣子,你看看,是不是太硬了些?”
吴庆达顺着百晓的手势往下轻轻压了两下,惊讶地抬头看众人,“这里头是灌了铁水不成?”说着站起身,把百晓往后拉了一把,手起刀落,众人就听到一声类似于布匹撕裂的声音。
“呀啊!”黄环章站的近,一下子看到肚子里头的东西了,跳起来就往商决明背后蹿。
众人也都看清楚了,随着死尸肚子被剖开,里头白花花地流出一大堆东西,止不住跟水似地往地上流——
百晓愣了下,蹲下身捞起来,里头一条条细长细长的细蛇的尸体,蛇尸上头染着白浆似的东西,而死者腹部这些东西滑不溜丢的一倒完,众人都傻了——空的!五脏六腹全都没有了!
“咦~”黄环章吓的赶紧拉着商决明就往后退。
伽罗仿佛都已经听到旁边秦景石犯呕的声音了——可怜!
百晓和戴珊对视一眼,都觉得事件蹊跷,当下叫衙役们找来板车,要把尸体运回去仔细检查。
黄环章抬着脚尖轻轻踢了踢还没还过神来的朱厚照一脚,“小子,你胆儿挺大啊!”
戴珊被他这么一说也看到朱厚照了,刚要过去行礼,忽然就看见朱厚照双眼一亮,跳起来跑过去看百晓,两只眼睛闪啊闪的,“先生!你教我验尸吧!”
秦景石轻轻拉了伽罗一把,“去酒香楼坐坐?”
伽罗斜着眼睛看他,“我要办案子!”
秦景石点点头,“办案子也要等百晓验完尸,我叫了背耳朵喝酒。”见伽罗愣了下神,果断地下手拉走!
黄环章听着人名儿有趣,刚想要跟上去,就被商决明一把拉开,“你跟我回刑部,晚上有行动。”黄环章扯着袖子跟他咋呼。
戴珊眼见秦景石和伽罗都走远了,突然问吴庆达,“吴少侠,背耳朵是江湖上头专给人打听消息和找人的那个事儿精吧?”
吴庆达仰着脸望天,“。。。。。。好像是吧!”这老狐狸知道的还不少!
百晓跟着拉尸体的车子正闷着头想那些蛇是怎么被塞进去肚子里的,忽然就听到前头黄环章“呀啊!”一声尖叫!
黄环章跟商决明俩人拉拉扯扯的都不好好走路,正闹着呢,旁边儿一条道儿上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似乎跑的很匆忙,跟走路走成一条麻花儿的黄环章俩人直接撞了个满怀!黄环章还好叫商决明扶住了,揉着胳膊就去找那个人理论,那人可不理他,直接奔着拉尸体的板车就冲了过去!
“肉!肉!我要吃肉!”冲出来的那个人戴着顶斗笠盖着脸看不清楚,不过听声音是个女人,看到板车上的尸体跟疯了似的就要冲过去,被兵役们住之后又是抓又是挠,好几个人拦不住她!
“啧!”商决明看不下去,走过去抬袖一挥直接砍了那女人一个手刀!
百晓赶紧跑过去看。这女人好像饿了好几天了,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气息微弱,浑身脏兮兮的,似乎搬过什么重物,手指头指腹上的皮都磨脱了,都是血迹。百晓拿下那女人的帽子,愣住了——
戴珊看到斗笠底下的女人也愣了下,“仪青小师傅!”
黄环章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斜着眼儿瞅戴珊——这戴大人当真不简单啊!京城里头尼姑痷子千千万,他怎么就一眼把这位仪青小师傅给认出来了呢?
商决明站在旁边看着觉得稀奇,这趟京城还真没白来,什么事儿都有,这尼姑莫不是吃斋吃久吃的魔障了?当街抢肉,还是人肉?
而吴庆达一脸的不痛快,拿刀把儿顶开一个劲儿往百晓身上凑的朱厚照,朱厚照赏他个大大的白眼,坚持不懈继续往前凑!
黑陵和白忌眼见人都走光了,画舫又都一一驶离河岸接着去歌舞升平,路人们虽然远远地交头接脑,但始终没有人再围上来凑热闹。俩人对视一眼,反正朱厚照跟着去刑部不会有危险,再说商决明和吴庆达都在,就想跟着秦景石他们走,刚走两步就看见秦景石手背在后头远远地冲他们摆手。
白忌了会儿,恍然大悟,“啊~”
黑陵也有点猜到了,一脸的笑,“小景石越长越反常,对世子还——挺温柔的么!”
伽罗听秦景石忽然说请了背耳朵喝酒,心里头禁不住地就犯嘀咕,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猜到了多少,就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找背耳朵来干什么?”
秦景石偏头看着秦淮河畔的风景,淡淡地,“好久没聚聚了,找他来说说话。”
伽罗听的直摇头,估摸着秦景石是猜了个十成十,扶着额头看他,“就你这闷葫芦的样子,能有什么话跟他聊?”江湖人都知道,背耳朵人如其名,耳朵实在不灵光的到了一种境界了!但奇就奇在这人打探消息是个好手、找人更加不在话下,哪怕是埋地三尺,只要他想找没他找不着的。跟这人做交情是个怪事情,他不识字儿,所以只能跟他说,偏偏他耳朵又不灵光,所以啊,这交情成不成都看天意!碰巧儿听到了准是上天下地把你想知道的想找的给你摸个烂透,要是你喊破了嗓子他也听不到,那就大石头砸鸡蛋铁定烂戏!伽罗想到秦景石这冰块儿歇斯底里地跟背耳朵俩人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儿,莫名觉得那场面肯定很喜感,憋不住笑。
秦景石看了他一眼,“是啊,说来我好像就跟你比较能聊,这是为什么呢?”
伽罗前着手往前走,挑着嘴角也不回答。
俩人肩并肩走到酒香楼,伙计给俩人挑了个挨着大街的二楼雅间儿,俩人靠在窗棱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秦景石自己也奇怪,顾清凌打从见他第一面儿起就说“这小孩儿是个闷蛋儿”,就连秦化也说过,他这么个能说会道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铁老实的孩子?这些年江湖上的人他也认识了不少,过命之交不缺、交心朋友不乏,唯独就是伽罗不同,在他面前头大大小小的事儿似乎都能够挑起来说上一说,跟衣裳上头的针脚似地,密密层层挑开了就收不住,一针针都扎到皮肤上头麻麻庠庠地,溜着皮肤走。
大街上头人来人往,俩人各执一杯靠在窗台上头往下看,一个红赤赤耳朵的汉子长的胖墩墩地从街头走了过来,临走过俩姑娘身后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狠狠地撞了人家一下。俩姑娘正围在一个卖耳坠子的摊子前头挑耳坠呢,没防备都被撞的往前一扑,当下就撞翻了人家的坠子摊儿!小贩不乐意了,拉着俩姑娘不让走,非要赔!
“前面那个红耳朵的!”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姑娘看样子像是有些出身,脾气也不怎么好,被小贩挡着路不让走,急了冲红耳朵就叫,“你撞到人了不用道歉啊?”旁边一个穿绿衣裳看样子像是丫鬟的小姑娘也跟着骂!
路边儿人都乐了,心说这下有好戏看了!那红耳朵长的五大三粗,铜铃眼睛、牛鼻子,一看就不是个好欺负的!嘿!说也怪了,那人跟没听到似地,迈着俩小短腿儿嘴里头哼着曲儿照样往前走,走到酒香楼门口抬头看了眼酒牌,一眼就带到了正靠在窗口往下看的俩人,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嘿!我今儿就不信邪了!”蓝色裙子的姑娘急了,拉着小贩就跟进去,“走!我给你讨说法,叫他赔!”绿衣裳的小丫头赶紧跟上。仨人“咣咣咣”跑上去二楼,伙计一看这架式也没敢拦,远远儿地朝掌柜的打手势。
掌柜的手里头捏着毛笔往上望了一眼,叹气,流年不利!
伽罗早在看到那红耳朵的时候就猜到了,估摸那就是传说中的背耳朵了。秦景石见人来了本来想避开,但是被伽罗一把按住——反正都猜到了,早晚也要知道的!
“秦庄主!”背耳朵还挺客气,朝秦景石拱拱手坐下。秦景石点点头,抬手给他倒酒。
伽罗托着下巴瞅俩人,关系不错啊,还没见过秦景石主动给哪位倒过酒。
背耳朵也不含糊,咂了口酒,又朝伙计报了一串儿菜名,咧着嘴笑,“秦庄主要破费了,我饿了好几天了!”
秦景石点点头,又没出声。
伽罗愣,伸出手指头戳他,“你怎么不出声啊?”
秦景石看他,“反正他也听不到。”
伽罗皱眉,“那怎么跟他打听,真要看天意?”
背耳朵乐了,看伽罗,“问天不如问人。”
伽罗惊讶地看他,莫名想到之前在观澜山的时候,秦景石被困在秋罗殿那回几个人都被水力冲击的不能说话、不能听的事情。
秦景石见他一副疑惑的样子,指指自己的嘴巴,笑,“唇语。”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砰”一声就被人从外头踢开了!
“红耳朵!”蓝裙子姑娘双手一叉腰,那股子气势叫伽罗觉得有些熟悉——简直比蝉衣还要彪悍的丫头!“撞到人不会赔个不是?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身后头的绿衣裳丫头也跟着帮腔,“一个大男人家也好意思赖两个姑娘!”
伽罗听不下去了,“他是聋子没错。”
“乂?”俩姑娘都怔了怔,下意识就去看背耳朵那双与众不同的红耳朵。蓝裙子姑娘脸上现出尴尬来,看伽罗,“我、我不知道。。。。。。”说着就没声儿了。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突然蔫儿了?
背耳朵垂着头喝酒不出声,秦景石瞅了眼蓝裙子姑娘,又瞅了瞅低着头没敢接话的半耳朵,脸色微寒。
绿衣裳的丫头眼见自家小姐气势莫名降下来,赶紧上去一掐胳膊,疼的蓝裙子一下儿跳的老高,但回头瞅了伽罗一眼又瞬间变的腼腆起来,扭头拉着绿衣裳赶紧跑了!
小贩傻了,“梁小姐!你不赔我钱啦?”
蓝裙子的梁小姐从钱袋里头掏出碇银子往小贩怀里头一扔,临跑出去酒楼又垂着头跑回来往掌柜跟前扔一碇,“楼上的帐我结了!”说着又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伽罗手指掻掻下巴半天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怪里怪气的!”说罢见秦景石脸色不好,又见背耳朵笑的一脸得意,愣了愣,“啊”了一声。
“拈花惹草!”秦景石低低嘀咕了一声。
大街上头见那小姐气势汹汹拉着人进去理论,临了又一脸娇羞含春地跑出来,忍不住好奇都往二楼探脑袋——
“呀,我说梁家千金怎么跑了呢,那不律王府小世子嘛?”
“哟!可不是嘛!”
“冤家路窄呀!”
秦景石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嘴里头的酒也没味儿了。
伽罗欲哭无泪——他这才是真正的“一口唾沫一个钉”好不?在这之前他哪儿知道那梁相的千金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背耳朵吃着伙计刚端上来的菜,正偷着乐呵儿呢,忽然觉得头皮一麻,抬头,就见眼前俩人都虎视眈眈地瞅着自己,吓的吞了口口水,笑,“那个、两位到底要问我啥,我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