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齐铭还是穿着他那件青衫,急忙忙跑出来,一见秦景石脸上掩饰不住现出种松了口气的表情。秦景石看着他的青衫,忍不住就想起伽罗形容的“青鼻涕色”,心里头忍不住想笑。
秦景石去给宋定山上了香,扭头见刚才从木轿上下来的那位大小姐从后灵走出来,见到他愣了下,定定地望着他不出声。
刘齐铭赶紧上去道:“这位是聚贤山庄的秦庄主。这是、宋美玉,我义弟的女儿。”
秦景石心里头大大的意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见刘齐铭脸上神情古怪,料想这里头定是有别的原因,也不多问。刘齐铭似乎也没有和罗美玉多聊的意思,差小厮送宋美玉出门,将秦景石往自己书房引,“美玉娘死的早,定山纳了二房。父女俩闹的不可开交,美玉气的离家出走,再回来就。。。。。。唉!”他叹气,“我这义弟什么都好,就是个倔脾气,那时候哪怕肯让一步,美玉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秦景石听他那意思像是还有话要说,他本来没什么兴趣知道,也就没顺着意思往下问。但是架不住刘齐铭接着就道:“美玉原是和隔壁江平有私情来着,定山不同意,再加上二房的事,父女俩打从七年前就互不往来。”他感慨,“倒是没想到美玉还有心来给他上柱香,毕竟是血浓于水啊!”
换是伽罗,这时候定然不忍心对方唱独角戏,附和着会安慰或者劝解两句。但是偏偏刘齐铭碰上的是秦景石。他见秦景石脸上没什么表情,讪讪地摸摸脑袋也不多说了。
刘齐铭推开书房门走进去,当屋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抱着双膝坐在个小马扎上,见有人来赶紧起身。刘齐铭走过去问男孩儿,“等了很久了?冷不冷?”
小男孩儿一双眼睛看着秦景石,没说话。秦景石见小孩儿穿的单薄,天那么冷,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他微微皱眉,看刘齐铭,“刘帮主叫我来有什么事?”
刘齐铭碰了男孩儿一下,“把东西拿出来给这个叔叔瞧瞧。”小男孩儿盯着秦景石犹豫了下,刘齐铭又道:“他能给你爹报仇。”
小男孩儿低头,撩起薄薄的袄子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秦景石。
秦景石接过去。盒子还保留着小孩子的体温,墨色的盒子外面雕着细密的花纹,纹样行云流水往盒子中间靠拢,锁头的位置有大拇指盖大小的地方,刻着尊类似菩萨的雕像。只不过这菩萨与别的神尊看起来明显不一样,生着三头六臂,三只头一只人头、一只牛头还有一马头堆叠,脚底下还踩着好几个人的脑袋,每个脑袋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或愤怒或歇斯底里,叫人看了烦躁。秦景石打开盒子瞅了一眼,里面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墨色铃铛放在里面。铃铛的表面同样雕刻着菩萨的尊像,与锁头上那个一模一样。整个盒子做的极精致。
“德迦金刚?”秦景石将铃铛托在手里看,“墨玉金刚,大威怖畏。据说是远古名匠所造,价值连城。”秦景石早年在鞑靼的时候有听说过,德迦金刚当地人都称“牛头明王”,菩萨本尊除恶护善,是位善者。但是传说在很久之前,有个密宗的高僧习法文入魔,杀了不少人,最后被处决在明王像前。他死的时候身边就带着这个墨玉金刚铃,因为他身上戾气太重、加之他本人死不瞑目,墨玉金刚铃上染了他的血之后颜色就变的没那么黑,变成了透着血色的黑色。后来凡是得过这铃铛几经流转,在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手里都逗留过。这些人有的家破人亡、有的不得善终,总之都闹了个不好的下场,这金刚铃慢慢地被人开始叫成了“招魂铃”,凡是得着的人开始没有了那种乍然的兴奋感,反而害怕起来。
刘齐铭见秦景石知道铃铛的来历,更是松了口气,“我义弟中秋的时候叫人托了趟镖。他原是送镖到清河府,回来的时候有人找上他,托他带这只盒子回来,说是自然有人会来找。但是回来之后几个月都不见有人来取,我们都好奇,想清楚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总不好随便来个人就给人家。打开一看就都愣住了。”刘齐铭推开书房的后窗户给秦景石看,远处一个院子墙壁上还留着火痕,乌黑一片,“没两天定山住的院子就着火了。火是半夜烧起来的,等到大伙儿发现已经把天都燎红了。还好!”他拍拍男孩儿的头,“这孩子当晚发烧,被留在偏院丫头们的房间里照顾,躲过一劫。定山和他那二房,都没出来。”
小男孩儿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秦景石。
刘齐铭被秦景石看的不自在,伸手把小男孩儿往前推了一把,“通达帮在明城一带的势力越来越大,定山一去,我也没什么心思再在这儿继续做镖局了,过了年我就搬走。这孩子——”
秦景石不说话。
刘齐铭硬着头皮,“这孩子身上始终带着这个东西也不是个事儿,早晚还有人会找上门来。秦庄主能不能代为收留?”
秦景石望了男孩儿一眼,“他姐姐刚才不是来了?为什么不请她?”
刘齐铭喏喏地,“就是亲姐弟,毕竟也不是个娘生的,再说了,她、她到底也不是个正经人,我不放心——”说着就怔住了。
秦景石抬头,见宋美玉站在门口。刘齐铭的话她显然是听到了,许是听多了许是别的原因,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看她弟弟一眼都没有。倒是被秦景石一看,有些不自在地扭头走了。
秦景石见刘齐铭满脸堆笑,在心里头冷笑,宋定山把儿子托给你,才是真的叫人不放心。江湖人都说这两义兄弟情比金坚,一个豁达大度、一个稳重有礼,现在看来,不管宋定山生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这个八拜之交的义兄,似乎并不是想像里那么无私。
秦景石看了小男孩儿一眼,背着手就走。
刘齐铭见他没什么表示,心顿时凉了半截,同时心里还不屑,什么“银面修罗”!都是个虚名!这江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小男孩儿脸上淡淡的倒没什么表示,只是又坐回了马扎子上,抱着双膝默不作声。
秦景石走到门口回头,“还不走?”
小男孩儿愣了下,刘齐铭精神一震上前就道:“秦庄主果真侠义心肠!”
小男孩儿站起来,从一张椅子上拿了个小包袱走到自己跟前,抬头看秦景石。秦景石见他包袱随手一背就走,估计早就有这个准备。
小男孩儿跟着秦景石往大门口走,走到前厅停了下,走进去又给宋定山上了柱香,才跟着秦景石出门。
秦景石出了门就问,“叫什么?”
“宋扬。”宋扬感觉到被秦景石牵着的手慢慢热起来,很快全身都暖洋洋的。他有些纳闷,刚才在屋子里还冷的要命,街上比屋里风还要大,怎么反而暖和了?
秦景石带着宋扬进了家成衣铺,叫掌柜的给他试冬装。宋扬有些意外,见秦景石坐在椅子上看自己,抱着衣裳跟伙计进了试衣间。
秦景石想了想,问:“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宋扬边试衣裳边愣了下,才想到秦景石问的是谁,就回道:“喜欢养马。我爹在的时候经常都是我爹走镖,每回出门他都交待给他淘匹好马回来。后院马厩里养着几十匹好马呢!”
秦景石点点头,跟掌柜的交待了两声出门。
宋扬换好衣裳出来一看,他的包袱还在桌子上搁着,秦景石人已经不在了。他叹了口气,抱着包袱正要走,回头又问伙计,“能给我两个馒头不?”
伙计见掌柜的走开了,他也是认识宋扬的,就道:“那你帮我看一下店,我去后头给你拿。”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递给宋扬几个大白馒头,还问,“刘帮主也是的,怎么叫你饿着就出来了?”
被不相干的人这么一劝慰,宋扬却有点儿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拿了馒头扭头就跑。跑到门口冷不防撞到一个进来的人,疼的他赶紧抬头看。
秦景石见宋扬背着包袱还拿着馒头,看了伙计一眼有些明白了,道:“新衣裳还合身?”宋扬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没出声,就听秦景石又说:“我说了护着你就一定做到,不会撵你走的。”他把馒头还给伙计,“有我在就不会叫你饿肚子。”
。。。。。。
听风帮院子里,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往刘齐铭的书房跑,嘴里头一路嚷嚷,“不好啦!不好啦!”刘齐铭在书房里也暗自伤神,虽然自己有些不道义,但总也不能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做赌注。见小厮疯疯狂狂地跑进来,喝斥,“就不能太太平平的,跑什么!”
小厮咽着口水拉着他往后院跑,“马!马全跑啦!”
“啊?”刘齐铭傻眼了,急匆匆跑到后院一看,马厩都叫人给掀了顶,满院子的马蹄印子,大院门大大敞开着,所有的马疯了似的往外跑,已经都快跑的差不多了。刘齐铭愣了下,顿足,“快给我追回来!”今天街上偏偏又没什么人,他养马向来都是挑好的养,那些马撒丫子跑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上哪儿追去!
刘齐铭气的咬牙,“好你个秦景石啊!”自己在他这儿吃了个大闷亏,说出去也还是自己理亏在先!江湖上都说他不好相与,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