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
古代书法是以一种极其广阔的社会必需性为背景的,因而产生得特别自然、随顺、诚恳;而当代书法终究是一条刻意维修的幽径,美则美矣,却未免失去了整体上的社会性诚恳。
——《笔墨祭》
中国古代,儒家要求学生掌握的六项基本才能,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周礼.保氏》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可见,早在中国文化之初“书”就被赋予了特定的意义,书法在孔子那儿是作为和礼乐同等重要的六艺之一而被提倡的,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最初书法主要并非一种技艺,而是某一修身行为;这儿的修身甚至并非精神活动,而是一种身体行为;它通过对人的体姿的约束以及规范,来达到“修身”的目的。书法对修身的重要性使其在发生伊始就被置于儒学价值序列的中心。对旧时文人来说,写得一手好字不仅仅是一个才情问题,也着实是一种身份;书法不但是进身之阶,更是对儒学秩序表示忠心的象征。
书法艺术要求古雅,要求美,用毛笔当然是最佳选择。毛笔写字,可粗可细,可大可小,可以充分发挥笔画变化的书写艺术。中国的书法与毛笔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它们与中国文化一样古远而灿烂。
甲骨文中有“聿”字,像手执笔。“聿”为“笔”的初文。《说文》:“聿,所以书也。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秦谓之筆。”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说:“此秦制字,秦以竹为之,加竹。”从“竹”从“聿”为秦国的新造字。简化字改为从“竹”从“毛”,突出了毛笔的特点。
传说,笔是秦国大将军蒙恬所造。西晋崔豹《古今注》中有记载:“牛亨问曰:自古有书契以来,便应有笔;世称蒙恬造笔何也?答曰:蒙恬始作秦笔耳。”所谓蒙恬造笔,其实并非发明,而是改进。蒙恬为统一六国的功臣之一,于秦始皇在位期间,领兵驻守边关,修筑长城,北逐戎狄,威震匈奴;秦始皇崩,赵高矫诏赐死,蒙恬自杀。蒙恬只是一员武将,并非文臣。为何是武将造笔,而非文臣造笔呢?《说文》中有记载:“秦始皇初兼天下,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那时的戍边大军,需书写大量文书,来向皇帝报告。文字应用相当频繁,因而促进了文字的简化与笔的改进。作为大军的主将,蒙恬将军中的制笔技术进行改进,在古代是理所当然的。
清代赵翼《陔余丛考》中记载:“秦所用系竹笔,如木工墨斗所用者。”这就是竹笔。1975年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墓中出土了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7年)笔三支,笔杆竹制,上尖下粗,下端镂空成腔,以容笔毫。制法同现代相仿,根据专家推测,这也许是蒙恬改进之后的形制。
毛笔是古代中国唯一的书写工具。上至君臣,下至庶民,只要是书写,都离不开毛笔,因此古人对于毛笔是相当重视的。晋成公曾写道:“古今之事,非文莫详,文字之烦,非笔莫记。笔者毕也,能毕万物之形,而序自然之理,诚文人之至宝,天地之伟器也。笔之有功于世甚巨,安可文房清供而小之?”而普通的使用者,仅仅是将其看成一种书画工具来对待,并未将毛笔当成一种文化来对待,更未将毛笔和中国的文化联系在一起。而将毛笔提升到文化理念来认识的,在当代首推红学家周汝昌先生。
周汝昌先生在其《永字八法》一书当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描述毛笔。周老很反感时人将毛笔当成某种工具来看待,以致轻慢的态度。在周汝昌先生看来“毛笔——柔翰,是人类最高智慧创造中的一个重大品种”。“没有毛笔,不仅仅中国艺术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就连整个中国文化的精神面貌,也要大大不同。”他还认为:“西方文化艺术,其所以不能与中国相同,表现不出生动的气韵,高深的境界,正是由于不懂毛笔,不会使用毛笔,不理解毛笔的性能功用之奇妙。”这让我们站在一个新的层次来审视、认识了中国的毛笔,并为我们祖先这项伟大的发明感到骄傲和自豪。毛笔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它伴随中国的文字,从远古走到现在,走过五千多年的漫长岁月。而且只要存在中国文化、中国文字,毛笔将会一直存在下去。它的生命力与中国文化一样强大。
许多人为求一支得心应手的毛笔,所到之处见笔则购,可称心者往往十之一二。书画之道也就是制笔之道。书画和毛笔本是互为体用的关系。在古代有很多集书画、制笔于一身的人,例如韦诞、王曦之,都是既擅书法,又精制笔的名家,且都有笔经传世。王曦之制笔乃为自用,有友人求其笔,尚且吝而不与,更无外售,可见精品笔制作的艰难。后世,特别是到了近代,从事书画的人士,因制笔工艺的烦琐,懒加问津,渐相脱节,各分途径,两不相关。用笔者不了解制笔之难,即或感知笔不称手,却不知怎样改进;制笔者不懂书画,不知道写兰亭当用怎样的笔者居多。
用于制作毛笔的动物皮毛多达数十种,其中有人工饲养的,例如羊毛、马毛、猪鬃,也有野生的,例如山兔毛、黄鼠狼毛、石獾毛等。依照“仓颉造字兔夜哭”的传说,能认定最早用于制笔的材料是野兔毛。从出土的战国笔、秦笔、汉笔的笔头材料当中,能佐证最早被采用的笔头材料是野兔毛。
中国的制笔技艺,伴随着汉文化的萌生、发展以及成熟,历经了长达几千年的成长过程。到了汉代,制笔工艺已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汉后历代的制笔工艺几乎没有什么重大的改革与创新。有的不过是在笔杆文化上拓展领域和空间,汉笔工艺标志着中国毛笔的制笔工艺已进入了完全的成熟时期。值得注意的是:毛笔的制作工艺的成熟,水平的提高,是因为历代文化人的热心参与,有了他们的参与,毛笔这一中华民族的瑰宝才一直能得到改进与完善。
在《笔墨祭》中,余秋雨先生提及“一切精神文化都是需要物态载体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就遇到过一场载体的转换,即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这场转换还有一种更本源性的物质基础,即以‘钢笔文化’代替‘毛笔文化’。五四斗士们自己也使用毛笔,但他们是用毛笔在呼唤着钢笔文化”。
因为毛笔有弹性,能粗能细,有提、按、顿、挫的功能,对汉字点面最富有表现力,变化无穷。通过先民们几千年的实践、创造以及总结,慢慢形成了一整套完美的汉字书写的技法规范,才产生了“书法”这一独立艺术门类。历代书家用毛笔为我们创作出无数佳作,成为今天的传统法帖范本,为我们所临习,所绍发,书法艺术才能够得到延续与发展。可是比毛笔发明更早的硬笔,由于笔法单调,局限性很大,伴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被淘汰,在历史上没留下它该有的地位。我国最早的硬笔书法是古代用刀、石片等硬物所刻画成的,周代的甲骨文字就是硬书的产物。战国时期所出现的毛笔,成了最主要的书写工具,两千余年常兴不衰。
近百年从西方传入中国的硬笔,例如钢笔、圆珠笔等,逐渐动摇了毛笔的地位。硬笔简便,随时可练,容易上手,容易参与,容易普及,实用书写讲究效率,讲究快速急就,当然用硬笔。硬笔书法的兴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实用审美的“硬笔书法”早已占据主导地位,受到大部分人的青睐,这是毋庸置疑的。硬笔作为主要书写工具,有毛笔无与伦比的优越性,而毛笔逐渐失去其实用功能而成为纯艺术的东西。余秋雨先生在《笔墨祭》中说:“过于迷恋承袭,过于消磨时间,过于注重形式,过于讲究细节,毛笔文化的这些特征,正恰是中国传统文人群体人格的映照,在总体上,它应该淡隐了。”需要正视的是,现在正慢慢显现出了某种不正常的现象,很多毛笔书家已离硬书远去,少部分毛笔书法仿佛有鄙弃硬书的意图。
事实上这两种对立、不和谐的情绪,仅仅代表了少数人的观点。硬笔和毛笔书法是书苑中并蒂的两朵奇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它们应发挥彼此的优势,一同携手,相互参与,共同提高,共存共荣。余秋雨先生在《书海茫茫》中说得极是,“书海茫茫,字潮滚滚,纸页喧嚣,墨色迷蒙,这是市场化、多元化的现代文化景观,我们企盼了多年的,不要企盼来了却手足无措,抱怨不迭”。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