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尊没再理会我,径直对阑休道:“将流锦带回去。”
阑休向我走了过来,我抬头便大声问道:“你晓不晓得我爱上他了?”
父尊毫不在意地决然转身。他不理会我,而是对阑休说:“阑休,将流锦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父尊不同意我救火夕,亦不会告诉我如何救火夕。我发狂地怒喊:“我爱他就像你爱我母上一样!我答应过你要替母上报仇,但不是火夕杀了母上,你若肯我救他,我就再答应你亲手杀了天帝!是天帝害死的母上不是火夕!”
父尊却不屑地轻哼一声:“哪个害死的还不都一样,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况且,算起来他还是你兄长,轻易爱不得。死心罢。”
死心?好不容易有了心,却又叫我死心?心长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他要我死心我就死心?
最终,不容我反抗,阑休将我关进了我的寝殿,外面结了一道厚实的结界。
阑休会进来陪我,给我带各种美味的吃食,亦或是直接在寝殿里如往常那般安着小灶给我炖汤喝。
然我再也不觉得饿,他做的东西也便没吃。
火夕的执念被我装进一只小巧而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里面闪现着点点红光分外美丽。只是时日一久,我难免会担心,他的执念终将散去,他的魂魄亦终将远去,到时我即便是找到了救回他的方法,也再救不回他的人了。
每每如斯一想,我便觉得焦躁难安。
我拼命地画画,一刻也不停歇地画。画出火夕的许多形态,有他看书的,有他执剑的,有他牵着我走的,还有他在膳桌前给我盛汤的……偌大的寝殿里,到处飘飞着纸张,墙上贴得密密麻麻,皆是他的画像。
手腕子生疼,以往被银钉扎的那小小的疤竟意外地渗出了血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宣纸上面,平添了几味妖娆。
阑休见状很生气,剥夺了我的纸和笔,再不许我画画。我便捧着水晶瓶子蜷缩在墙角,每日每夜地看着满殿的火夕。仿佛他还在,只是离我有些远。我一伸手却碰不到他。
瓶子里的红光经受不住岁月的摧残,每日便会变淡一些。不知过了多少日,红光终归还是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我心如死灰。
阑休手巧,替我梳发。我轻声哼笑:“你们皆是要我死心就满意了,此次心一死,便永无复活之日。死了也便死了,我也觉得乏了。”
“可我不愿你拿毕生的时间筑一方坟只锁一个人。”阑休声无波澜道,手已替我挽好了发。他强硬地拿过我的水晶瓶,不经我同意,竟擅自打开了瓶盖。
顿时,里面淡成粉色的红光飘出,散进空气里,消失不见。
眼角蓦地就酸涩了。如此,我便要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火夕,再也等不到他归来之日。可明明是我杀了他……
水珠子滚落下面颊,顺着下巴跌进衣襟里。我死死咬着唇道:“我不会恨你……就只恨我自己……”
“那我还是宁愿你恨我。”他说。随即拿起了我的手指,点破了我的指尖,一滴血珠滴入水晶瓶里。我抬头看他,低着细长的眉目,神色死寂如水。
水晶瓶里染上我殷红的血,前一刻散进空气里的红光竟又出奇地汇聚了起来,尽数钻进瓶子里。且那红光绯艳得夺目。只听阑休道:“人死魂离乃天命,纵然是仙族魂飞魄散了亦不能违抗天命再有复还之日。然这世上还有一道逆改天命之法。”
我由得自己的喉咙里怔忪地吐出不甚清晰的声音:“那是什么法?”
阑休道:“凭着生前执念重聚七魂六魄,而后再雕刻肉身,捏造元神,可再复还。此乃上古魔族的术法,被三界六道评判为逆天禁术,需上古魔族的神器才可完成。”
我问:“那去哪里找到上古魔族的神器呢?”
“蛮荒”,阑休继续道,“当年上古魔族被关蛮荒之际,上古神器招魂镜也便一起遗落进蛮荒并被封印。”
可是我知道,魔界蛮荒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阑休手指捻了捻我的额发,淡然起身,道:“我上古魔族被封蛮荒,该被封印磨成土灰的早已成土灰,再加上三万年前有幸得魔尊相助内外合力方才打开封印,后却被四海八荒之仙尊再度极力封印,封印之强暂时无人能启。”
所以说,才有去无回。
我心慢慢下沉,他顿了顿却又道:“三万年前我自封印里逃了出来,蛮荒破了一个夹缝。”
离去时,他背着我,说:“锦儿,三界皆可负,我唯独拿你没办法。我可以再入蛮荒,可以为你寻找并开启招魂镜,可以为你做一切悖天悖自己之事,如若你肯好好的话。”
在他出门口时,我抱紧了水晶瓶,忽而问:“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我,为我做这一切呢。”
阑休顿了顿,幽寂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因为出蛮荒后,在忘川彼岸初初见的那第一眼罢。”
后来,我便如阑休所说努力好好的。穿着整洁素雅,他每日都替我挽发。每日送来的饭食,我都会荤素都吃一些,闲来无事便捧着书小憩亦或是坐在寝殿门口处的回廊上,靠着廊柱看雪景。
阑休见我好他便安心了。午后陪着我在回廊上坐了一会儿,将我紧紧地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手指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顺着我的长发,道:“一会儿累了便说一声,我抱你进去睡一睡。傍晚,我可能就不过来了,你乖乖地吃饭,等我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我问:“你这个人经常喜欢变卦,要是明日你不来呢?”
阑休浅浅笑道:“那便后两日来。我总会回来。”
他手伸出廊外,接住了几瓣飞雪,伸回我眼前,神情十分温柔,又道:“下了这么久的雪,总该要停了锦儿,不然小魔们怕要受不住了。大家都被冻得慌。”
我看着那雪在他掌心里渐渐融化,认真道:“其实我也被冻得慌。这雪忒冷。”
他哑然失笑:“那你还不快让它消停。”
我道:“我不知道怎么消停啊,这雪不是我撒的。”
阑休捧着我的头贴着他的胸膛,低低道:“收起你悲伤的情绪,试一试。兴许就不会再下雪了。”
虽觉得阑休说的没有依据,但我一向十分信任他。尽管我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悲伤的情绪,亦不知道悲伤的情绪躲在哪里,只觉心口一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我深呼吸了两口气,只要一想着火夕总会回来,兴许就不那么感到窒息了罢。
果真,雪慢慢变小了。
阑休揉着我的头顶,道:“锦儿真乖。我想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不在了你会怎么办,会不会有这样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呢。”
我眯着眼睛淡淡笑了笑道:“竟没想到我的心情还能生雪。你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会不在,你说了会永远不离弃我的。”
我微微仰着头,看见他下巴上方那一抹淡到极致的笑。他就那般微微勾着嘴角,道:“嗯也是。”
我晓得他一这样笑便是在敷衍我了,遂我思考了他说的这个问题,得出一个答案,对他说:“若要是你不在了,我便下一场玄雪冰雹,砸死那些我不满意的人。”
“是么”,阑休兴味缭绕风情魅人地挑了挑眉,“那哪些是你不满意的人?”
我道:“就是让你不开心的人,让我不开心的人,还有让父尊不开心的人……噢对了,父尊近来令我十分不开心。”
“……”
在回廊上坐久了,几乎我就要躺在阑休的怀抱里睡着了,恍惚中他抱着我进了寝殿,将我轻柔地放在床榻上,在我额间一吻,低语道:“其实锦儿从不曾爱过我,尽管是我先遇上你,是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好不容易看着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地长大了,可惜长大了却又是别人的。睡吧,等明早或者后天……再或者锦儿多等我几日,我就回来。”
然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清醒了过来,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震。我硬将他拉坐下,面颊摩挲着他清润的手背,问:“我的阑休,你想背着我上哪儿去,具体要我等你几日?你不是说,永不离开的吗?”
阑休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眸看着我,半眯着眼睛云淡风轻道:“我亦回去睡个瞌睡都不行么?”
我连忙往床榻里面挪了挪,道:“来睡这里,跑来跑去的多麻烦。”
阑休闷闷地上榻来,与我同躺着。我叹道:“你这蛇儿诡计多端得很。”
他不语,长臂自我腰下横过,一把将我搂了过去。我头枕着他的肩,又道:“父尊这结界虽困得住我,却困不住你。你若将我带出这结界,也并非难事。我不晓得蛮荒里面到底关了多少魔族,想必能被关进里面的皆是厉害非凡的人物。你想背着我独自前去,那万一出了个什么差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我怎么对得住你。我万万不能放你一个人。”
阑休似笑非笑道:“我从未想过我会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却担忧甚远。不过比起我的安危,你不是更担忧会找不到招魂镜或者是招魂镜有闪失么?”
我老实道:“两个都担心。”
他笑出了声:“何时你如此心细了。”
我道:“我不是有了一颗玲珑心么,以后你想做什么我就能想得到了。”
夜里,阑休想要抛下我独自前去,可惜被我无情地拒绝。尽管他说此去蛮荒困难重重,蛮荒的封印有个裂缝,但我们也极有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可惜我就是不愿阑休为我要救火夕而独身犯险。我要亲自去蛮荒寻找招魂镜。
为了保险,临走前还舔着笔尖儿给父尊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与阑休的去处,届时也可让他在外助我们一臂之力好顺利走出蛮荒。父尊极力反对我救火夕,只要能救他回来,不论父尊想怎样,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