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铁笼外面蹲了下来,看着画潋身上血迹斑驳,问:“很疼吗?”
画潋看也不看我一眼,拼命摇头。
天后冷声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魔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早知能成今日之气候,当初我儿就不该姑息你!”
我将目光转到天后身上,美丽的容颜,只是没有往日在九重天那尊贵的装扮,有几缕发紧紧贴在白皙的面皮上。我道:“亲手杀了我父尊,害死了我夫君,进攻我魔界逼得我走投无路,你觉得还要怎样才算是不姑息?”
天后闻言冷笑一声,道:“那是谁先主动混进九重天,是谁想滴水不漏地算计九重天?又是谁亲手葬送了我儿的性命?到头来你不也是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了?我儿在杀死茗闫时就该一举杀了你。”
我勾唇微微笑道:“诚然,九重天上,天帝太自傲,火神太自以为是,也就眼前这位天后最理智。当初阻止本尊与火神在一起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只可惜没能阻止得了反倒自己吃了闷亏。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本尊亲手杀了火神,是否心如刀绞呢。这定然比不上当年,亲眼看着我母上死去时那么痛快人心罢。”
“你是说斐澈那贱人?”天后眼梢微挑,说不出的雍容,“她不识抬举,能落到那个下场不是她自找的么。若不是她,兴许茗闫也不会是这个结果。茗闫也是一样,都活该。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伸手进去,替天后拨开她面上的湿发,淡淡道:“你是觉得,我的存在亦是一个错误么。那你说说,我父尊与母上怎么活该了。”
手指下那美丽的容颜,有一瞬浮现出一抹淡不可察的痛楚。听她道:“若是没有斐澈,茗闫就不会爱上她。连天帝之位都不在乎了,偏偏要去与那个贱人在一起,最终被采晔打得溃不成军,不是活该是什么!还生了你这个小贱种,嗯唔——”
话没说完,我手顺势滑下,捏住了天后的脖子,收紧,道:“有那么不服气么,若是我父尊不与母上在一起,那他该娶的人便是你了。怎么,还在为此而愤愤不平吗?是不是我母上让你觉得很没面子?”
天后像是被拆穿了,神色变了又变,憋着气咬牙道:“不光心狠手辣,还伶牙俐齿。竟还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此,就休怪我儿再不给你留余地和情面!”
她说罢,我手上使了几分力猛地一甩,将她整个人甩跌落在了笼子的另一头。地上起了一层寒冰,皆被她的身体碾碎成了冰晶。
打开牢笼,我一步一步走了进去,看着天后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毫无意外地咳出了几口血,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约摸是没想到我真能对她一个长辈动手罢。
“本尊的父尊母上双双死在九重天,你以为本尊将你弄来魔界只是为了听他们死得活该的吗?”我缓缓走近她,画潋扑过来拽我的裙角,被我一脚更大力地踢开,一脚踩在天后的手上,将她整只手都冻了一层冰,“接下来你该担心的是,本尊会不会对火神留情面了。没办法了,你们上一辈欠下的债,本尊便让火神来还。还有本尊夫君的那一份。等攻破九重天的那日,本尊让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着。”
画潋呜咽了几声,不住地来拉我的裙角,竟带着些乞求的意味。只可惜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唯有天后,仰着下巴瞪着我,忍痛道:“你还当真是做得绝。你不是爱我儿吗,才几天就有了夫君了?”她呵呵笑了两声,“幸好当初我儿没娶了你,没德行!”
我看着她痛楚的表情,吐了两口气,淡淡道:“犹记得,与火神成婚那日将发簪送进他腰间的元神里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后,原以为我也会跟着死去了。费了好大力气,跑去蛮荒找神器,跑去南极收集丹蜡,甚至让我夫君不惜拿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从而招回火神的七魂六魄。”凑近天后瞪大双眼的脸,我呵着薄气又道,“可那是本尊此生做的最后悔最错误的一件事。不光父尊是他杀死的,我夫君亦是我与他一起害死的。你放心,这一切,都不会一笔勾销的。等到九重天覆亡了之后,我便让你的儿还你们欠下的债,然后与我一起,为我的夫君赎罪。一定要让你们,悔不当初。”
松了踩在天后手上的脚,而后手指轻轻点了一点她手上结起了白冰。白冰清脆地碎了一地,还伴随着那只手上骨头碎裂的闷响声和天后咬牙切齿的隐忍声。
侧眼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画潋,我便宽慰她道:“别怕,你暂时还不会死。本尊保证过,你会活得很久。”
从来没觉得画潋竟如此爱哭。今日委实没有把她怎么样,只说了三两句话就摇头落下了泪来。
在这里呆得久了些,难免会觉得有些闷。遂我没再多停留,理了理裙角那被画潋拽出的褶皱,抬脚出了牢笼。
走出狱殿的大门时,天后在我身后端不住那雍容尊贵的架子,道:“你若是当真爱我儿,就不能那么对他!”
我侧身回眸,看着她,勾唇一笑:“什么是爱,又是哪个告诉你本尊爱他的。”
出了狱殿,我径直飞上狱殿顶端,在檐角处坐下,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哭声与话语声。
“潋儿没事了,她已经走了,不要怕……夕儿很快便会找到魔界来,到时你所受的委屈,必会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回应那话语声的,只能是更加汹涌的哭声。
风拂起我的发,我眯着眼看着魔界迷离的灯火,不禁附和着房檐下的声响吹了一声口哨,继而手指捻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光球往下抛去,在半空中光球破碎,银光四散,隐没在了每一个角落。
很快,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只巴掌大的虫子,摇摇晃晃地自暗处爬了出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后又缓慢地爬进了狱殿里。相继有虫蚁鼠蝎爬了出来,皆是往狱殿里钻;后来那些虫蚁鼠蝎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一点空隙都没有……
房檐下面,响起了惊恐非凡的尖叫声。
我飞身落脚在了地面上,多余的虫子皆四下散开了去。不由得探头往狱殿里瞧了瞧,满殿的虫蚁鼠蝎,将地面、墙上甚至房梁都铺了厚厚一层。
而牢笼中的画潋,被吓得花容无色面皮惨白,哆嗦着尖叫着;天后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却还搂着画潋拍着她的肩背,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大怒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儿不会放过你的!”
我回以她友好的一笑,这才转身离开了狱殿,道:“有能耐,尽管来就是。”
渐渐越走越远,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哭喊声,这时前方匆匆忙忙跑过一只小魔,见了我毫不迟疑又折转了方向朝我跑了过来,单膝跪地,道:“尊上,忘川河对面有仙族来了!”
我挑了挑眉:“来了多少。”
小魔道:“就一个。在那里站了很久,不过河亦不离去。属下们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特来请示,要不要让属下们过河去将他杀了?”
想必夜色太暗,忘川又太宽阔,值守的魔族难以看清对面仙族之人长的是何模样。不过,又有哪个仙族如此大胆敢只身前往魔界忘川呢。
我吩咐道:“莫要惊动其他人,回去继续守着罢。”
小魔应下,连忙又往回跑了去。随后我亦抬脚往那忘川彼岸走了去。
果真,忘川河对面,隐隐约约立着一身长玉立的人影。忘川河里拂起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与长发,他整个人却动也未动。
我便在彼岸凝望着他。中间隔着的是寂静流淌着的忘川河水。
脚下踩着的是黑色土地,这黑色的土地曾被红色的业火燃烧成了一片,寸草不生。还记得,彼时我身边仅剩的人,与我一起被业火所包围,最终死在了我的怀里。
痛得很了,就忘记了到底有多痛了。
于是我总算能够做到,再也不为谁而难过。
即便是面对曾经面对过许多次的人。对他,我也再没有喜怒哀乐。有的不过是两个相互对立的立场,和似海的血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站在彼岸看得久了,倒有些乏。直到我转身往回走时,对面的那位仙族之人都还没有离去。
我也不晓得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若要是来魔界救他母上和妻子的,一个人只身前来能成什么大事。
然,堪堪转身那一刹那,对面传来一声叫喊:“流锦——”
止住了脚步,我稍一思量,不顾众魔族的阻拦,还是飞身过了忘川,停留在了对岸。
面前的人,黑衣广袖,面皮轮廓柔美无边,手中却没有带剑。不是仙界的火神又会是谁。他只静静地看着我,眸子里幽邃一片。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淡淡挑了挑唇,道:“今日是干什么来的,想救天后还是想救娇妻,亦或是说想与本尊做个了结?”
半晌他方才开口,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道:“我想来问你,一件事。”
我道:“不知火神想问何事。”
“你与我的以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在看见他安静的神情时,不由得扬唇一笑。继续笑,笑出了声,笑得停不下来。
他蹙眉,许久我才喘着气道:“火神今时今日冒险来我魔界,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个?你与我哪有什么以前,你那仙妻画潋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为了混入九重天而勾(蟹)引迷惑于你,不仅仅是你,还与其他人纠葛不清,放荡又下贱。最后,不是棋差一招嘛,遂没能让我魔界得逞。”
一只素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幽幽冷香,欲来抚我的脸。就在将要碰上的那一刻,被我倏地截住。手指狠狠捏着他的手腕,冷笑道:“莫不是今日火神殿下亦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