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尊没与我说话,而是对着我面前的两排整齐的魔族兄弟不急不缓道:“嗯公主回来了,你们怎么不迎接。”
结果两排兄弟齐齐弯腰:“恭迎公主归来!”
我牙槽有些哆嗦,忙摆手道:“啊呀啊呀不用了,我不喜什么繁文缛节。父、父……父尊,近、近来身子骨可还健壮?莫、莫要太早就……”
啐!我父尊如此威风凛凛,我明明想说父尊千秋万载万受无疆的!
父尊霎时就眯起了他那细长银色的眸子,当下我内里寒碜了一片。只听他勾着嘴角悠悠开口道:“我的锦儿是想说什么,莫要太早就英年早逝了么?”
我立马干笑两声,道:“应、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父尊亦跟着笑,他一笑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问:“此次逃婚,锦儿可有什么感悟没有。”
我连忙道:“有有有!”
“说来听听。”
着实是有感悟。此次最大的感悟便是,不该这么快回来的!而今父尊这副模样,柔中带狠,笑里藏阴,真真可怖至极!
我哪里敢说实话,眼下恨不能有十万匹马给我放十万个屁来,好让我给父尊拍一拍。遂我想了想,拧了拧手指头,趁着阑休还在我身边,我拉起他的手便对父尊言辞切切道:“此次逃婚的最大顿悟便是于无形之中增长了我与阑休的感情。父尊,阑休说,就算我变成残废他也会娶我的。”
父尊一向器重阑休,他也定会因此而舍不得我变成残废的。
父尊闻言看向阑休,问:“可当真?”
阑休意味极不分明地看了我一眼,似无奈道:“回尊上,当真。”
父尊嘴角溢出一丝轻快的笑。继而他又问我:“此次擅闯妖界,打架斗殴,锦儿可有什么感悟没有。”
我道:“有有有!”
“说来听听。”
说实在的,一想起当时我们魔族威风八面地去到妖界救援我时,我就十分心潮澎湃。我们魔族将妖族打得个落花流水委实大快人心。
顿时我底气丰满,昂首挺胸道:“妖族算是哪根葱,想跟我们斗,还嫩了个几百年!”
“嗯锦儿甚有志气”,父尊缓缓打那高高的石阶上走了下来,突然变得杀气腾腾,与两排魔族兄弟道,“都给本尊抬起头来!”
两排魔族兄弟抬起了头。
“啊——”我定睛一看,险些栽倒,失声大吼。
那是两排鼻青脸肿的猪头!个个幽怨地正瞪着我!
父尊掸了掸衣摆便又施施然道:“公主有难,尔等闯入妖界救公主委实忠肝义胆。是本尊不明缘由便下手重了些。如今公主回来了,尔等有什么委屈尽管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罢。方才尔等也听见了,阑休大人是不介意娶一个残废的。”
我一口老血喷在了地上。
这下,我有些明白了,为何阑休说话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向我投来的那堪堪一眼带着些忧郁。
父尊走了两步,扭头冲我风情万千地回眸一笑:“你也还嫩了个几百年。”
我全身痉(蟹)挛,倒地不起。
面对两排向我靠近的猪头,我大喝一声:“都别动,我自行了断!”可惜最终自行了断未果,被群殴得也痛快。
以前我一直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尊亲生的,并非是空穴来风,如今看我被众多魔族兄弟揍得与他们一般鼻青脸肿就知道。
揍完之后,众魔族兄弟蜂拥而散。某个有良心一点的还不忘对我鞠躬道了一个歉:“对不起公主,我们也是被逼的!”
这个我晓得,在这魔界除了我那父尊,谁还敢对我如斯惨无人道。如何说我也风靡过魔界好一阵子,还不曾被这般没面子地揍过!
宽容大度如我,羞愤难当,脱了鞋就朝他们一个拍脸甩。
澜休这个时候总算不再冷眼旁观了,默默地替我拣回了鞋穿上。
他又欲来碰我脸上的青肿,我没让他碰,呲着嘴侧开了头去。
倒不是我小气,气澜休站在一边不出手帮我;而是澜休这蛇儿清润得很,一碰我的脸立马就会消肿,这会使我无法向父尊交代。
想必父尊看见我安然无恙,定会亲自再揍一揍我,那时就不是鼻青脸肿的问题了。
然事实证明,澜休也的确是尾爱多想的蛇儿,见我避开他,他顿时沉下了神情,心伤道:“可是在怪我?”
他一心伤我就软了,叹道:“我身上的皮本没有多厚,被揍的次数多了,皮也就厚了。莫担心,我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你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我走过来的。”
澜休露出了一个僵硬的表情,大抵是没有料想到原来我这么有文化。
我借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舍不得拍,问:“怎样,我够不够狼狈?”
澜休道:“够了。”
隧我才一瘸一拐地往魔殿里面去,边与澜休道:“我还得去和那狠心的死人妖汇报战况,你莫要在这里等我了,回去炖汤罢,乌龟王八汤。”
澜休在身后声音婉转地应了一声“好”。我便又添了一句:“死样儿,还有洗澡水。”
奶奶个熊爪的,疼死亲爹了。
进了魔殿,父尊正端正地坐在殿首阅折章。若非他对我非人的所作所为,仅从表面看去,相当有看头。
银色的宽大衣袍,墨黑垂顺的长发,清俊细长的眉目,哪一样都很完美。在我们魔族老少妇女心中的高大形象,可谓真真是坚不可摧。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面而已。于他来说,内里是用来腹黑的,表面是用来坑爹的。
就在我对着父尊的面相一阵咬牙切齿地腹诽时,父尊又悠悠然发话了,手执墨笔继续批阅折章,头都未抬。
足以见得他有多么轻视我。
父尊问道:“流锦,战况如何?”在人前这厮一口一个“锦儿”,如何叫如何顺口,如何叫如何亲热。可一到了人后……嗳我不忍再继续说,辛酸得很。
我颓然道:“溃不成军。”
“方才--”父尊放下了笔,拉长了声音,“你说哪个是人妖?”
……方才在外面跟澜休说话,莫不是嗓门大了一点,被听墙角了?
此时不低头更待何时,我瓮声道:“我说的是我自己。”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是人妖他必然是妖人,彼此彼此。我只能如此安慰我自己。
父尊总算睨了我一眼,抬手一挥,立马我一身病痛悄然远去。只听父尊怒形于色骂道:“你就是装得再可怜也没用,有胆子一声不吭就溜出魔界,怎么没胆子独自在外闯呀,还搬救兵,丢人!”
来了来了,父尊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他这个样子总比柔里带狠、笑里藏阴要来得实在。
我憋屈地应了一句:“搬救兵怎么丢人了,又没掉你一块肉你丢什么人!倒是我,若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与母上交代!”
“你这死闺女怎么这么欠揍!”一提母上父尊就更怒了,冲过来欲要掐我。
我边躲边叫嚎:“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有残疾你还对我又打又骂,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母上死了也要被你气得活过来!”
哪想父尊闻言出手愈加猛烈了些,阴森森地笑:“那正正好,将你母上气活过来了也白遭老子对你母上思念那么多年!”
姜还是老的辣,父尊的修为不晓得要比我高出多少万年。我很快就败下阵来。
佛曰:打不赢未必说不赢。
眼看父尊要对我使出一记乾坤掌,我立马大吼:“死人妖你再敢打我就别想我再替母上报仇了!”
怎料父尊他实在油盐不进,那乾坤掌扇在我肩头,差点让我呕老血。父尊洋洋得意地拢回袖袍,冲我翩然一笑:“少拿这事来压我,别忘了当初你可是发过毒誓的。”
我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老脸,悲愤地看着他:“我当然记得我发的毒誓,全家死绝孤独一生嘛,你都不怕我就更不用怕了!”
父尊赏我一记回旋踢,一脚将我踢出殿外:“找死!”
啐!祖母亲的,这脚踢得委实够重,闪着了我的老腰。
我扣着腰板免为其难地站了起来,对着里边道:“你别得意,等我真死了你就晓得哭了!”
父尊没再回答我。我拖着屁股一步作两步地回自己的寝宫了。
我的寝宫在魔殿左侧,而父尊的寝宫在魔殿右侧,我与父尊两相对立了三万年,也难怪一直互掐,其中定有几分风水的缘故。
说起来我此次溜出魔界还不是为了逃婚,父尊他也难辞其咎。他倒好,塞给我一个男人,硬说魔界像我这么大岁数的魔女早就已经有子了,只有我还在疯闹不知体统。于是所有逃婚的过错全一股脑推我身上了。
无非是想我快点成婚生子,他那么想生子怎么自己生不出来?
当然,我完全没有在说澜休不好。澜休他顶好,唯一的不好可能就只有品种问题了。
当我慢吞吞踱回自己的寝宫时,澜休已然布置好了饭食在等我。果真有乌龟王八汤。
澜休见我回来了,几步走过来,身长玉立地站在我面前。清润的指尖碰了碰我的面皮,替我拢了拢耳边的发,动作十分轻柔。他浅浅笑问:“伤还疼么?”
此情此景,我忽然生出一顿悟,觉得说疼就是煞风景。
可偏生我又有点喜欢煞风景,隧委屈地道了一句:“疼,疼死爹了。”
澜休那浅浅的笑僵了:“哪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