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夕正一声不吭地睡在床榻上,双目紧阖,面色惨白。
一见他如此,突然眉心便莫名其妙地开始突突跳。我戳了戳眉心,讨好地看向仙婢,笑道:“原来神君已经睡着了,那我便不好打扰了,明日再来服侍他。”
仙婢面上毫无一点玩笑的神色,道:“神君是一直未曾醒来。司医神君说神君伤势太重,元神已不稳,能求得三清太上老君以安神灯守住神君元神七七四十九日已是极限。”
“怎会这样?这九重天不是一向灵丹妙药甚多么,何以会治不好他?”我问。况且,妖王那麟角穿透火夕的胸膛所造成的伤并非致命伤,且两人性同属火,没有相克,如何都不可能会到这般境地的。
仙婢叹道:“这个我哪里晓得。我只晓得在这九重天上,就属司医神君的丹药最灵,连司医神君都说暂时无策,只能让太上老君保住神君的元神,自己一心在司医神殿钻研救治之法。若不是眼下西天佛祖去东极与几位四海八荒刚出关的尊神帝君下棋饮茶了,恐怕天帝早去向西天佛祖寻求帮助了。”
眉心一直跳个不停,我用力捶了几下,可还是止不住地跳。
火夕这厮平时以欺辱打磨我为乐,且又是仙族,与我们魔族势不两立。而今这货算是遭了报应。
死了便死了罢,若是我将此消息带回去给父尊知道,指不定父尊会心情爽朗一阵子。
可是,看着他紧阖的眼皮下绵延出弯长的睫羽,死寂地动也不曾动一下,我忽而又觉得有些可惜。只因他生了一双好看的凤目。
此时仙婢忽而看着我又道:“前几日,神君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夜里,会醒来几趟,迷迷糊糊叫的……是流锦你的名字。”
我心下一沉,无法言语。
这厮……莫不是连在睡梦里都想打压欺辱我罢……难怪前几日夜里他给我的那火云凤凰簪老是将我烫醒,睡得也不安稳。
我抬手摸了摸头,发间的簪子还在,但就是不再发烫了,如眼前睡着的火夕一般,要死要死的。
思量了下,我抬脚便往外走去。
仙婢忙拉住了我问:“你要上哪儿去呀?”
我老实道:“找司医神君,总会找到办法医他的。”
仙婢忙示意我看看外面的天色,道:“现在这个时辰你去找司医神君做什么,你一个小小的童子还进不了司医神殿!”
睿智淡定如我……睿智淡定如我……莫急……莫急……
我在火夕床头踱了几圈,不晓得是那青灯腾出的青烟扰乱了我还是我扰乱了青烟。我想不出个法子来,便问仙婢:“那你说该怎么办?!”
仙婢想了想,在我耳边耳语了几句。
我当下决定:“成,那便再等一晚。我今晚就候在这里,姑姑你若是乏了且出去罢。”
仙婢走后,这偌大的寝殿也便只有我与火夕二人。我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榻上,即便是殿内只有一盏清幽黯淡的青灯,我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模样。
他长发如墨一般晕染在枕上。
我百无聊赖,索性捏诀变出一把梳子,抓起他的头发替他梳了起来。人界死人下葬之前,不是都还要化化妆理理发什么的么。
我边梳边道:“好歹你也是个火神,火神喷火不是顶厉害吗,却被一只麒麟兽给伤着了委实很丢面子……若要是晓得你要挂了,让你挂在妖界也便罢了,还白遭我辛苦一趟让人送你回来。”
见他睫羽实在很弯很长,我便又变了一把小梳子替他梳睫羽,再道:“我老实问你,在妖界时你挡在我前面让我快走,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很认真地看着火夕惨白的面容,他不回答我。他眉头一直有些拢起,我伸出食指去抚了抚,帮他抚平,道:“你若是真心的,这回即便是上天入地,我也定救你。”
火夕仍旧是不回答我。
我倏地想起了,忙抬手往发间,抽出了当初他给我那支火云凤凰簪,放到他枕头底下。我边蹲坐在床脚处边想,这厮的东西再贵重,我都不要了。
不敢要。
若是火夕当真死了,他那发簪有些灵性想拉个垫背的也将我烫死了怎么办?我将发簪放于火夕的枕头底下,真希望那发簪也能像烫我那般,半夜就将火夕烫醒了来。
然我晓得,这不大现实。
我就这般靠着他的床榻阖了半夜的瞌睡,直到第二日卯日星君当值将日头抛了出来。
门应声而开,眼前的光线顿觉强烈了不少,刺得我双目发疼。我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入眼一袭金锦色裙摆。
我缓缓抬头看去,却见是一美仙子。
风情万千的凤目半垂,鼻梁自有一股流线美,水润的樱唇,削尖的下巴,五官看起来十分精美,但就是神色骄傲了些。
对此美仙子,我想我还是有些印象,而她似也没忘记我。
这美仙子不是别个,正正是凤族的画潋仙子,火夕的未婚妻。
她见了我,凤眸微微一眯:“是你?”瞧她那不小心泄露的凶煞之气就晓得,定是还在对上次来焱采宫,被我说火夕在于别的仙子双修一事而对我怀恨在心。
我揉了揉被这画潋仙子一身的金光宝气扎酸了的眼睛,道:“对呀,是我呀~”她与火夕同属鸟儿,怎的差别就如此之大。
一个亮闪闪的生怕晃不瞎别人的眼,一个暗沉沉的生怕吓不破别人的胆。
关于火夕是鸟儿一事,早在妖界时我便已经知道了。那时他随手扔出的带着火光的翎羽,他不是鸟儿那哪里来的毛?
然眼下我却是没多余的心思去想有关火夕是多么骚包的一只鸟儿之类的事情,因为这高高在上的画潋仙子正拿她那双凤眸睥睨着我,发话了:“你就是上回在本上神面前胡说八道火神与别的仙子双修的那个童子?”
我曲着腿在火夕床榻边角上熬了半夜,动了动腿却是有些麻木,但我未立即站起来,无辜道:“这本不关我的事。”
怪只怪当时火夕一心要我去帮他打发这美仙子,却没事先知会我一声此美仙子乃他的未婚妻。着实不怪我。
“怎么不关你的事”,画潋仙子咬着话茬儿死死不放,“当日火神与本上神在天后面前对峙,他否认与仙子双修一事,若非是你从中挑拨离间怎会多生事端?你说这怎么不关你的事?”
瞧瞧这咄咄逼人的口气,我若不说点儿什么她还以为我当真没有脾气。然我捏着自己的脚踝,想了半天却没想出什么要说的,只瞅了她一眼,嗫喏道:“我没有挑拨离间……”
画潋仙子不可能会给我面子,眼下火夕又睡着,更不会给他面子,当下冲她带来的两名仙婢稍稍支了支下巴,仙婢立马领会向我走来。
我想,我不大可能会有好果子吃。
在仙婢拉我起来之前,我自觉自愿地先一步起了来。怎料双腿曲了半夜实在太麻,结果一个不小心身体一歪竟朝画潋扑了过去!
这一扑我倒没什么,画潋显然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差点花容失色。
但不愧是凤族,高贵端庄。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一手拂开了我,将我推倒在了地上。呲……力道还不小。
我摸摸自己的屁股,莫要摔出团赘肉来才好。
画潋让两个仙婢将我一左一右拉了起来,无奈我身子太小奈何不了她们,现下也不是逞威风的时候,便暂时任由她们逮着我。
哪里晓得,这个高贵端庄的画潋仙子还真真是忒狠,一边对着我眯眼挑唇笑,一边吩咐逮着我的两仙婢一人扇我一耳光!
想我活了三万年来,还没哪个敢明目张胆地想扇我耳光!这是一件极其损颜面的事情,在魔界就算是被父尊揍,也不带揍脸的,就算是被揍脸也绝不会扇耳光。
这王八蹄子……
还好,虽然画潋气势颇盛,但好歹也还是在火夕的地盘上。两只仙婢闻言,瞅了瞅榻上动也不动的火夕,一阵踟蹰。
我连忙自我介绍道:“两位姑姑,你们还不认识我罢,我是火神大人座下的童子,近身伺候的那种……”
“啪——!”
突然这一声清脆悦耳响,我生生地懵了。
头上的包子发髻应声而散,头发垂落了下来,我面皮因一股强大的力道侧向一边,火辣辣地疼。
我掀了掀眼皮,见画潋一脸无谓地站着,不急不缓地拢起宽大的衣袖,仙光未歇。她拉长了声音悠悠然道:“既然如此,本上神只好亲自动手了。”
仙婢反应慢两拍,但也算反应了过来,吓得手一松,我便给跪在了地上。
早晓得这高贵端庄的鸟儿不好对付,要吃亏。我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息我那想将这鸟儿的毛剐了的冲动,咬紧牙关闷声道:“仙子息怒,我知道错了。从现在起我便跪在火神大人床前服侍,直到他清醒过来为止,以赎罪孽。”
一番低头忏悔的话听进画潋的耳朵里,想必相当动听。她没再多为难我,只上前查看火夕的病况,要么拿手绢擦擦火夕的额角,要么拿爪子摸摸火夕的鼻梁,怎么煽情怎么来。
只是在施施然离去的时候,十分不小心地一脚自我的手上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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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潋领着两只仙婢心情婉转地走后,我坐在地上,捏诀收拾了一下自己。将发髻弄好,面皮恢复如初。
虽说可以恢复如初,但那一巴掌却是差点痛掉了我的老牙。且疼痛是不会随着我一个术决就消散的。
我摸了摸屁股,抓出一串白玲,在半空中摇了摇,发出丁铃的响声,眼梢瞟了瞟火夕,道:“你那未婚妻也忒凶猛,扇了老子一巴掌,真她祖爷爷的疼。莫要扇坏了我的脑仁儿才好。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你,暂且都记在你的头上,到时你要一并还回来。”
火夕不应我,我权当他是默认了。
我往地上爬起来,在火夕的床边坐了一会儿。一会儿以后,门再吱呀一声开了,来的正是昨夜里的那个仙婢。
仙婢一进来便问:“流锦,你拿到画潋仙子的那串白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