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夕与绿葱的神色越加严肃,我得空细细端详了下他,细长的眉目半垂着,看着那棋盘。凤目里,偶尔透出睿智的光亮。
我姑且以为那就是睿智。因为与对面的二傻绿葱一比较就知道。
见这两厮如此认真地计较,我亦死死盯着棋局定定看。
在魔界我就时常看父尊与澜休赌棋。不是我想看,而是父尊逼迫我看。
父尊说,棋局如战局。倘若白子为仙黑子为魔,那便是一场旷古惨烈的厮杀。父尊以棋局重现战局,与澜休对战,非要我作旁观。还要表达一下观后感。
因此我每每看棋的时候,亦会如赌棋人一样,紧张。
一紧张,我便习惯咬手指。
火夕忙里抽闲,抬眼看了看我,似笑非笑:“晚上吃了那么多,这就饿了么?”
我深沉道:“不,我很是紧张。”
绿葱讥诮道:“你也看得懂棋?”
我默了默,道:“看不懂。”
绿葱开始抽嘴角:“看不懂那你紧张个什么?”
我道:“就是因为看不懂才紧张啊!”
要想我在魔界看父尊与澜休赌棋时,看不懂的后果会很严重。我因而产生的紧张也是由来而久而又情有可原的。
火夕又落下一子,道:“流锦不必紧张,看不懂本君也照样赢食神满满一百招。”
说这话时,火夕忒气定神闲,似在说什么已成定数的事情一般。当时我以为他又是过于骄傲了。
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非信口雌黄,果真胜了绿葱不多不少恰好满满当当一百招。只是这盘棋下得太久了些。
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卸下紧张,倦意就已袭来。
我去到窗台那里,看了看凝露草,再给它铺了一层雾,回来继续边打盹儿边看。
如此这般下去,隔不了多久,凝露草定会多抽出几支叶子的。
绿葱似乎有些诧异,问我:“你竟会招水?”
我抬了抬眼皮:“这与你长得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么。”
绿葱的脸又开始发绿。
后我实在是倦怠得很了,便曲着膝盖顶着下巴阖上了眼。
隐约冷香扑鼻。有人卷我入怀。他将我放在殿侧床榻上,我得了个宽敞的地方睡,伸展开了手脚。
迷迷糊糊之间,一两句低声话语断断续续。
“难怪你那么纵容她。”
“嗯?”
“她竟会使水,三万年来在仙界实属罕见。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半路上遇到的。”
“莫要是魔族才好,你也知道只有魔族才会使水的。”
“……兴许,她是个例外……”
沉沉睡去之际,我还能在此问题上纠结一番。
只有我们魔族能使水。哆,仙族真没本事。
后食神居住在焱采宫的时日,我低头抬头都能看得见一颗绿葱,委实是扎眼得很。
我一见绿葱,生得白生生的葱头,绿油油的葱杆,就忽有一种他被人连根拔起并倒立过来的强烈即视感。
绿葱嘴巴贱得慌,一见我便叫我小胖子。
诚然,我小,但我上下来回评估了下自己,绝不胖。
我就回他一句--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丑。你怎么能生得这么丑。
他闻言白生生的葱头就渐渐发绿。这下就更丑了。
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觉得这厮温和又有涵养的,真是白瞎瞎糟蹋了我那么敬重他一回。
但人有失蹄马有失手,识人不清也不是一件多丢面子的事情,怪只怪那人实在是太复杂。
然而,绿葱搬往焱采宫没住多少日,因随同灶神要一起下界去体察,便辞了炎采宫。
他走后,我一连几日一蹶不振,食不知味。
绿葱虽气我,但他做的东西无疑还是最好吃的。
尽管火夕说食神也仅仅是去那几日。但我却觉得那几****瘦了。
这日,我正处于恹恹当中,好巧,焱采宫来了一回贵客。
不是高贵端庄的画潋仙子又是哪个。
自从火夕醒后,听炎采宫里的仙婢私下八卦,道是这画潋仙子在九重天本就很显眼,而今却更是尊贵无比。
只因她不仅人生得美丽,且为火神的未婚妻,在火神伤重期间对火神情深意重,替火神千辛万苦找来了治伤的灵药,令人感动。
天后尤其欣慰,据说在近期内还有打算催促火神与高贵端庄的画潋仙子完婚。
不过火神却称自己余伤还在,需修养诸多时日。
火夕说他余伤还在,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他体内冰火两重天已然消除,可也不排除他那被妖王麟角穿透的胸膛还有伤口在作怪。
隧他每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寝殿里,翻书。
他看书的口味与我有些差别。我极喜看小话本,而他却看我一见便头痛的佛经。
彼时火夕在殿内半靠着床头看书,我百无聊赖,外头日光正好,我便又将窗台上的凝露草搬去园子里晒太阳。
这几日,唯一令我颇感欣慰的是,凝露草不负我所望,总算抽出了一只新叶子。如此下去,要它长出一大片来,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这草不仅味美,还能解火气,若是能带回魔界养植自然更好,我们魔族便可不用再怕仙族人的火性了。
在日头底下,我给凝露草继续铺雾,有仙婢匆匆过来禀报,道是画潋仙子来探望火夕了。
此等景况,着实不必再让我去向火夕再禀报一次。是他的未婚妻来了,反正往后是要处在一处的,想见就来见,还要什么禀报。不过火夕是想见,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见不起了。
隧远远儿的看见画潋仙子在两只仙婢的簇拥之下款款而来,我十分大度,自觉的抱着砚台蹲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株歪脖子树脚下,以便给高贵端庄的画潋仙子让出一条道来,看她那衣着华丽厚重的装扮,路太窄恐会走不下。
哪想我无意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这画潋仙子已是个中熟手。
眼看着画潋仙子要高调地路过园子进去火夕的寝殿,她却忽而停了下来,侧身看见了我,语气严肃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原本我以为这画潋仙子心高气傲,是看不见角落里我这么个小小的童子的,且眼下我晒了太阳有些犯懒,能不记前嫌地给她让路已然算是我施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恩惠。
这个画潋仙子却不识好歹,非得要来我面前寻刺激。
她愣是以为先前一巴掌扇在我的面皮上是赚的!以此情形,看来我有必要提醒提醒这个高贵端庄的画潋仙子,她打我的那一巴掌是赊来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我手指拨弄着凝露草的叶子,懒得掀起眼皮多看她一眼,道:“你看不见我在干什么吗?究竟是哪只眼睛没看见?”
画潋二话不说,当即让身边的两只仙婢将我扯了起来,迫使我不得不仰头与她对视。
她与火夕同样是生得一双凤目,为何看起来就是觉得有些突兀。美也相当美,冷冰冰却又毒辣辣的。她显然是认出我来了,眼梢挑得高了些许,似对我很不屑。
“你好大的胆子,一介小小的焱釆宫童子竟敢对本上神不敬,上次那一巴掌也未能让你长点记性么?”画潋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了这么一句,怕是不想让里头的火夕听见,恐影响其在火夕心目中的美艳形象。
但有关那一巴掌的记忆委实是十分深刻。除了我父尊以外,我还不曾被哪个欺负到如斯地步。就算是我父尊要揍我的脸,也从未扇过我巴掌。我道:“对不起我记性好得很,无法忘怀,恍若昨日。”
我这记性,最适合记仇了。
随即画潋看见我边上的砚台,以及砚台里养着的小草,面皮当即变了颜色,寒气凛然地问:“你脚边的是什么?”
我道:“养的小草。”我想她再怎么与我过不去也还不至于去为难一株小草。
呔当初我误打误撞地招惹了这只鸟儿也实属我失策倒霉。
哪想这画潋不分青红皂白就捏决一手拿住了砚台,雪白的两指当即将我的凝露草拈起,毫不犹豫地扔在了地上,怒喝:“究竟是哪个给你的胆子,居然将神君的墨玉砚用来养草?!”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株孤零零的凝露草躺在地上,好不容易抽出来的小叶子瞬间萎去,虽没死,却将我连日以来的照料消耗殆尽。
我看着画潋,只觉手痒。痒得我牙疼。我真怕自己一个没控制得好一下抽了出去,将画潋抽趴下。
但转念一想,我也确实不必再忍着。我一没受制于人二没欠她血债,我还忍她个毛线!
隧我活动活动了下五指关节,在动手之前也想让嘴巴也顺带过一把瘾,便道:“你这只鸟儿聒噪得很,整天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烦不烦?”
画潋愣了,大抵是还没反应过来我说的鸟儿是指哪个。
我又道:“难怪火神会这般厌烦你。他简直是厌烦你到不行,见都不想见你。”
这句话,我私以为自己也说得忒狠,一针见血,令画潋那端来的高贵霎时化作一抹惨败。看着委实过瘾。
尽管如此是有些对不住火夕,权当是以此来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好了。
于是我再接再厉:“上回不是说火神在与别的仙子双修没空招呼你么,你这只鸟儿忒不知好歹,以为我打胡乱说,对我怀恨在心。想不到仙界堂堂凤族仙子竟也心胸如此狭隘。火神与其他仙子双修一事,你就没去问问百花仙子吗?唔百花仙子倒是有百来个……”
百来个仙子,我看她去问哪个。
趁着画潋努力消化之际,我决定给她一些时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她一巴掌,不是我光明磊落的作为。所谓打击应该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了,我再来一记更狠的。
我低头瞅见地上的凝露草,弯腰拾了起来,欲夺过画潋手里的砚台继续养起来。我还打算等这凝露草长出个名堂了再将它带回魔界去。
只可是,突然这个时候,画潋将手里的砚台往上高举了些,使我没能立马够得上。只听她道:“小小年纪口吐秽言,污神君之清白,本上神如何能饶你!”说着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就冲我面皮上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