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纯白色的帕子一衬,愈加显得刺眼了些。
其实我是不喜用白色的帕子擦东西的,很容易脏,且一脏就十分显眼。可这白色的帕子不是我准备的,而是火夕一早就吩咐好了的,不晓得他是作的什么名堂。
仙姑看见了那白色帕子上的药渍,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仍旧是恭敬道:“天后让奴传话,让殿下过去瑶池一趟,有要事相商。”
火夕淡淡地“嗯”了一声。
仙婢踟蹰了下,又道:“容奴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是金体有恙?若是的话,殿下便不必随奴去瑶池,且容奴先向天后禀告后再定夺。”
“不必了”,火夕自座上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衣摆,道,“久病难愈,本君多注意调理即可,并非什么大事。天后召本君入瑶池,想必是急得很,怠慢不得。姑姑且先在焱采宫门等候片刻,本君就来。”
仙姑的眼睛毫无误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一本正经道:“殿下新收的这个童子,天后让殿下一并带上。”
我一惊,当即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抑。
这天后,不正是天家人么。天家人不正是我的杀母仇人么。
怎么办,报母仇的机会来了!
然而将将这么一想,我便立马又觉得有些沮丧。那把玄冰寒刀怎么着了?我在袖子里拢了一个决,摸了摸寒刀,却一点都不寒了。
玄冰寒刀的刀魂冰魄,不是裂了两条缝么……
这还怎么去戳天家人!
这时火夕若有所思地冲我转过头来,道:“去瑶池乃你何等的荣耀,还不快去准备准备。本君每日午时必喝的药先放着,今日没空煮就不煮了。”
他这么一说,机敏如我立马意会过来他的良苦用意。
想必此次天后召见,我这个“不知死活的童子”不会有好果子吃。遂火夕才不让我去见这仙界的劳什子天后。
倘若说早几****玄冰寒刀还很寒的时候去会一会那天后,也并无不可,指不定就能顺带解决了窝藏我父尊心里头三万年之久的一件大事。
再不济……瑶池离南天门比焱采宫离南天门要近,要下九重天也容易一些。
嗳,只可惜玄冰寒刀它也萎了。
我心伤应道:“神君当真今日午时不用药么,司医神君说了每日必需喝药,否则会落下病根。这可怎么是好……轻则身体羸弱免疫力下降,重则肾虚气短还——”
火夕忽而捂嘴咳了两声。似面色不大好。
仙姑顿了顿,仍旧是一本正经道:“既是如此,殿下的童子还是留在焱采宫煮药罢,奴会将此事禀明天后知晓的。”
“有劳姑姑。”火夕点头。
仙姑便利落地退了出去,去焱采宫正门候着。
火夕倏尔转身走向我,挑着眉,语气轻佻:“轻则身体羸弱免疫力下降,重则肾虚气短,还怎么样?”
我抠了抠面皮:“还洞房不举。”见火夕要发作了,我当即又道,“你莫慌张,我说的又不是真的,都是诓那位姑姑的。你一慌张,倒像真有这回事了一般。”
遂火夕几度压抑,方才将窜起的火气压了下去,道:“我去了瑶池,你且在焱采宫安顺待着,哪里也别去,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道,“那你每日必喝的药我还要不要给你煮呢?司医神君说不喝会落下——”
火夕凉飕飕地看了我一眼,我默默地闭上了嘴。
后火夕黑衣袭身,衣摆绣着火红色的云纹,长发如墨在空气里散开,丝丝拂起,魅然地走出了大殿。
他前脚将一踏出殿门口,我似想起了什么,蓦地脱口道:“火夕!”
火夕背影怔了怔,顿住。
我问:“方才那位仙姑为什么要叫你殿下?”这也是突如其来的灵感,记得当初我夜闯焱采宫时,焱采宫里那只与我相熟的仙婢亦曾情急之下唤了火夕一声殿下。当时不以为然,眼下却却是有些在意了起来。
这“殿下”二字,该是个比较尊贵的称呼。
火夕稍稍侧了侧身,一脸牛气:“不觉得‘火神殿下’比‘火神神君’听起来更英气吗?”
我霎时觉得我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
见我不再说话,火夕才边往外走边继续又道:“不过我倒是不大在意这些的,无非就是一个称谓。在我中午回来之前,你替我张罗好饭食,等我一起吃。记住,不许一个人先偷吃。”
我嚎了一句:“今日天后一定会留你用午膳的!我不用再等你了!”
那头火夕的声音若有若无:“天后不会的。我午时不是还有必喝的药吗。”
“……”他赢了。
午时将近,焱采宫的小厨神将饭食做得很妥帖,虽没有绿葱食神做得那般到位,但绿葱好些日都不曾回来,我也就渐渐不怎么挑剔了。
饭食在火夕的宫殿里摆了满满一大桌。专替火夕凯旋归来接风洗尘所用。
还忆得上回,焱采宫传出了些不好的流言,惹得高贵端庄的画潋在天后面前告了火夕的状。火夕是被说教了大半天的,上午出的焱采宫,天色近黑时方才归来。
上回仅是与别的仙子双修、与男仙勾搭等流言就已然那副光景,而这回不一样,这回是他亲手打了画潋——他未来的仙妻。恐这回处罚会格外严重些。
想来这天后定是十分偏爱画潋仙子的。
后我对着满桌子饭食,边咽着口水边等火夕回来。可惜等了许久,也未曾见他回来。
一时我觉得不甚忧心。
明明说好午时要回来一起用膳的,可眼下哪里有他人影。莫不是当真被天后狠心留下,不准他回来喝药罢?
……这些还都是小事。
最关键的是……他不回来……饭食都凉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
几番苦痛挣扎,我抹了两把口水,扫了一眼色泽明艳的饭食,咬牙爬下了桌子。我决定给火夕最后一次机会,亲自出去看一看那厮回来了没有。再没回来,也怪不得我不等他而独自享受了。
我委实是饿得慌。
走到焱采宫的门口,我探出头去左右望了望,除了来往三两只仙婢匆匆路过以外,并未见到火夕他人。
我便在门口守了半会儿,仍旧是没守出个好结果,遂抱着侥幸的心态踱出了焱采宫。
这种侥幸的心态还是非一般的侥幸,乃我们魔族特有的自我安慰疗法。我面对四通八达的道路,随心意择了一条,不晓得具体通往何处。
边走我就边想,指不定我没走几步,就侥幸地遇上回来的火夕了;指不定我选的这条路侥幸就对了,再绕过前面那个转角,就一定能看见火夕正回来。
待绕过那个转角之后,路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站在原地默了默,扭头又往回走。
指不定……火夕那厮趁着我出了焱采宫的空档已经回去了呢。
然刚绕回转角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流锦?”
我转过身去,却见火夕正站在我后面,眼里似有些许惊讶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褪去。他道:“不是让你好好待在焱采宫么,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想,若是火夕知道我是怕饭食都凉了才出来寻他,会让他感受不到受罚后的关怀,遂我闷了闷,道:“我见你久久未归,心中担忧不已,便出来寻你。真巧,你被我寻着了。”
说完后抬起眼皮瞧了瞧火夕,这一瞧又是一惊。
火夕面皮上挂着懒懒闲闲的笑,见我正看他,便唇角晕开一个美丽的弧度,声线婉转道:“你没心没肺竟也晓得担心我。”
只可是,我惊的并非是火夕那扎眼的笑,而是火夕那嘴角上还浸着一缕殷红未干的血迹。
我问他:“天后竟将你整出血了?”
火夕愣了愣,拿他纤细的两指抹了抹嘴角,两指染红,却还能若无其事道:“方才是吐了几口血。”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模样,觉得他分外凄惨。我忽而对他起了不该有的怜爱之心,我想这就是伟大的母性在作怪。
“真真是最毒妇人心!”我啐了一口,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来,道,“你那画潋也在罢,就眼睁睁看着你被弄出血而不制止吗?”
火夕蹲了下来,清清淡淡地“嗯”了一下,道:“我要吐血她也拦不着。”
我凑了过去,抬起袖子就往他嘴角上揩,感受到他的身体一颤,我道:“莫要嫌弃,我袖子是干净的。”
火夕又开始弯嘴角:“不会嫌弃。”
后火夕便牵着我,回去了焱采宫。
路上,我关怀他道:“没有很痛罢,看情况说不定你还真是旧伤未愈,回去真得喝药。”
火夕道:“嗯是该喝点药。你煮给我我就喝。”
此情此景,我突然生出一股豪情壮志,仗义道:“好歹你也是因为还欠我的债而被天后弄,我也有些责任。我虽没煮过药,但也不妨试一试。”
回到焱采宫时,满桌子的饭食还是温热的。
这一顿,火夕吃得甚多。一筷子紧接着一筷子,尽管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但却没停歇过,看得我着实忧心。
我心伤道:“喂你吃这么多没问题罢,天后到底有多么狠辣地虐待你,竟将你弄傻了?”
火夕悠悠然甩给我一句:“心情好,没烦恼。”
顿时我的烦恼就上来了。我总觉得日后在饭桌上,火夕这厮会成我的死敌。
下午,司医神殿的童子来焱采宫了,还送来的几帖药。据说是天后感念火神伤疾在身,便让司医神君配好药给送到焱采宫。
两只童子与我一般高,站在园子里略显局促。
我冲他们笑笑,他们便冲我笑笑。大抵是觉得同龄人与同龄人之间要相惜。虽然我与他们也委实不是同龄人,但我爱护幼辈的作风一向很好。很快我们就有了共同的话题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