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世人啊。就是神仙也无法避免。
回去时,我未再变回一颗珠子,而是与火夕一起,站在祥云上,从西极飘了回来。只是他一直与我十指相扣,令我很不适应。
我连带着火夕的手一同指向天边,指着某朵绚烂的火红色云彩,道:“火夕你快看那一朵云烧得和你一样旺!”
火夕挑着嘴角,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便又连带着他的手指了指祥云下面恰巧经过的一处山巅,道:“火夕你快看那一座山长得与你一样黑!”
火夕继续神色未变地“嗯”了一声。
我颓然:“火夕干嘛一直抓着我呀你放开我罢我又不会跑了……”
火夕悠然自得地说,他不是怕我跑了,而是怕我像方才在西极佛殿里那般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眼看要接近九重天了,夕阳将天边刷得通红,红得使我感到一股凄艳的感伤来。
我望了望与火夕飞过的回头路,暗暗叹了口气。原本打算今日离开九重天回魔界去的,尽管回去会有极大可能先遭一顿暴打,但阑休等了我那般久,我迟早是要回去的。
只可惜,现在又要重新回到九重天。还不知下次出来是何时。
如此一想,我便觉愈加颓然了些。
然而,我从没想过我难得的归心似箭会如此快就应验。将将我与火夕路过一座高高的山巅时,下方突然传来一声清喝:“流锦——!”
这声音……让我觉得有些久违。
我闻声往祥云下面一看,险些栽落云头。只见那山巅之上,清绝人影矗立,墨绿衣袍翻飞,身长玉立英挺无双,不是阑休是哪个?!
他好本事,竟寻到这里来了!想来除了九重天,任何地方我都是逃不过他的法眼的。我既有些欣慰又十分担忧……
因为身边的火夕,在听到那一声喝之后,倏地绷紧了身体。不等我先要求他停下,他便已经催动着祥云往那山巅上去……
我脖子都吓粗了,拽着火夕的袖摆往回拉,胡言乱语道:“火夕火夕你先回去罢没有哪个在叫我你听错了,那山上甚是凉快,我自己一个人去歇一歇……”
火夕淡淡道:“不妨,我随你一起去。”
祥云如烟消散,而我与火夕也最终顺利地站在山巅上。阑休正立在我对面,优美的唇抿成一条线,眸色呈幽青色,将我的肝肺都揪了起来。
我晓得,他生气了。
阑休看都不舍得看火夕一眼,双目一直盯着我,道:“流锦,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步子。身旁火夕冷不防捉住了我的手腕,寒幽幽问我:“他是谁,你何时与魔界中人有所往来?”火夕同阑休一样,竟也是一眼便能认出对方是仙族还是魔族。
阑休双眼倏地一垂,放在了火夕捉我手腕的那只手上,道:“放开她。”
此等景况委实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惊慌之下一时想不出个好的对策。我瞅了瞅阑休,复又瞅了瞅火夕,只得缩了缩肩膀两边讨好道:“咱去找个凉快的地方边喝茶边细细聊么……”
火夕抓着我手腕的手蓦地收得死紧,再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何时与魔族相纠缠的?”
我听得出他话里隐隐的怒意,不再敢隐瞒,摸了摸鼻子如实道:“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和魔族纠缠不清了。”我一生来就是魔族,一生都无法与魔族划清界线。
手腕上忽而传来一道前所未有的大力,扼得我一阵肉疼,将我拉至火夕面前与他面对面。对面的阑休见状,一身魔气大振立马就想冲过来欲动手的模样,我连忙喝止:“你就站在那里,莫要过来!一会儿、一会儿我便随你回去!”
遂阑休只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似隐忍得厉害。
这里不是仙界亦不是魔界,但总归是要离仙界近一些。阑休若在此地与火夕动手,引来了仙族得不偿失。
虽然我很想晓得,阑休与火夕,究竟是哪个更厉害一些……而眼下却是没这个闲心来娱乐了。
火夕钳着我的手腕使我被迫与他对视,他面色三分白,一字一句地问:“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骗你。”我认真道。
火夕面色这才缓和了些,握着我的手腕亦松了松,问:“那这个魔族中人为何会认得你。”
我反问:“若要是我一早与魔族勾结火夕你该怎么办呢?要现在立马就杀了我吗?”这个问题不经我思索就问出口了,不知怎的就是想知道火夕的答案。
父尊说仙魔不两立,阑休也如是说。可我还是何其大度,与火夕这个仙族之人两立了这么久。他容得下他这么久,他是否就不能容我片刻呢?
大抵是我问的这个问题它本身就有难度,使得火夕怔住了一时间很难回答。但我决定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便又开导他道:“若不是一早就怀疑我怎会一听阑休叫我的名字便认定我与魔族相勾结。既然一早便认定了我与魔族纠缠不清,还问我骗没骗你,我骗没骗你有那么重要?”
火夕凤目染寒:“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我道:“但我确确实实没骗你。因为有关这个问题,你只问了一次,我没给肯定的答案却也没否认。”
“流锦……”火夕怒极反笑,“你现在收回你方才所说的话还来得及,真的。”
我再问了一遍:“现在立马就要杀了我吗?”约莫今日是听佛祖讲佛讲得多了,亦听火夕辩驳得多了,我竟也学会了执着。
若要是火夕说不杀我或许我会稍稍心宽一些,毕竟这段时日与他颇有些情谊在;若要是火夕决定要杀我,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仙魔本就不两立,而他也根本杀不了我。
以为对面的阑休只是摆着好看么。虽然也确实挺好看的。
“流锦你当真好大胆”,火夕拿他那寒凉的声音说,“竟敢肆无忌惮地玩弄我对你的感情。”
我又惊又惑:“我哪里玩弄你了,你莫要瞎说,阑休在那里看着呢!”
火夕兀自讥诮地笑了两声,道:“也是,你从未承认过对我的感情,倒是我自以为是了。”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的声音如冰山雪地,再无四月回暖的天。
以往他对我说话时的声音,时而平淡时而慵懒,时而浸着戏谑的笑意时而裹着舒心的温暖,皆不如今日这般,来得太湍急太寒冷。
我已经十分注意我的言辞了,可惜火夕他还是不领情。趁我出神的空档,他竟抬手就欲打我,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闭上了眼。
哪想他却是一手干脆利落地拂开了我,广袖盈起冷香,将我推开一边,道:“不过不要紧,待我杀了这个魔族中人,再与你好好算这一笔账。”
下一瞬间,他全身如弓一般张满了势,只见黑影一闪就朝阑休飞了过去!
我大脑空白了一下下,随即一根弦绷紧扯断,来不及反应,身体便本能地跟着飞了出去,费了好大力气方才赶上了火夕,并与火夕动手之前就先一步稳稳地挡在了阑休前面。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千万莫要打起来,在这里打起来我与阑休都会十分吃亏。指不定有来无回也是很有可能的。
我面对着阑休,背对着火夕。大抵是我出现得太过突然,使得阑休连抱着我转身的机会都没有,我看见他面色霎时惨白。
我这般对他英雄救美,他竟不晓得开心么。稍稍露出点感激的神情也是好的。
……噢对了,我后面是火夕。火夕是要杀了他的,眼下我挡在他面前,火夕要杀的便只能是我了……
本想与火夕好聚好散,如今看来是不行了。我突然感到有些遗憾和惋惜。
身后灼热非凡的气流层层向我涌来,几乎是眨眼一瞬间,就在我以为我必定会代阑休受下火夕这一击时,胸中腥热翻滚,突然却戛然而止。
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去。包括我的呼吸。
我晓得,火夕终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所有的气势。一点余火的残温都不留下。
“流锦……”身后火夕的声音干哑,“你居然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当真是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你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起以身犯险,我也为你犯险过一次。”我道,“你是仙界的火神,我还真没有自信你不会杀我。我一向爱惜自己,我这般做亦是情非得已。不如这回,你权当是还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如何?”
阑休吻了吻我的额际,搂着我的腰,那寒气凛冽的眼睛透过我看了火夕一眼,对我低声道:“流锦,回去罢。”
我应了一声,临走前还是扭头看了火夕一眼。面色苍白得些许透明,看我的眼神似在看一个背叛者,陌生又陌生。
他心里定是在想,我背叛了他,他亦看错了我。他没想到我竟背着他与魔族勾勾搭搭。
阑休与火夕冷声道:“下次再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怪不得一向温润的阑休会放出如此狠话来,立场不同。仙魔相立,是有一方不得存在的。所以,还是莫要相见的好。
再扭回头时,眼角的余光不慎瞥见火夕侧头捂住了嘴,刺目猩红的液体自他白皙的指缝里淌出。大抵是将将一次性收回自己的攻势时用力过猛遭了些反噬。
阑休拉着我,不容我挣脱。也没再有必要让我回去看火夕他的伤势。
然而,脚下将将才走了几步,身后火夕笑,笑里也泛着冷意。他道:“流锦,我说过不管怎样你都要待在我身边。而今我没允许你走,你以为你就可以走了吗。”
我愣了愣,不禁叹了一口气:“你这只鸟儿难缠得紧。”
“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就算你欺骗了我。”
我闻言顿身侧头,看见他嘴角的血色眉头不住地跳,压下心口漫上来的阵阵焦躁,道:“你莫要再说这些傻话。你已负了伤,再不走的话,一会儿阑休发起狠来我也阻拦不了。”这次换我拉着阑休走,低声与阑休又道,“我们快回去罢,一会儿被仙族发现了就再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