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袖子去擦了擦他下巴那里方才没擦干净留下的丁点血色,道:“我觉得眼下你不该摆脸色给我看,应该放轻松,快笑一个。”
火夕抬起眼帘看着我,凤目很柔和,总算淌着淡淡的笑意。
我这才满意了些,道:“乖再给我夹点肉。”
这回火夕不动作了,反倒晓得回嘴了,道:“你就不能吃点素菜吗?”
我道:“对不起我有伤在身不宜吃素。”
后吃罢午膳,我手心里的灼痛渐渐消散了去。拆开火夕给我裹着的染血锦帕时,伤口已然合拢了去,只剩下满手的血和手心上细小的疤。
看来凡事总要留点儿痕迹。
火夕将我把血迹清理干净,而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让我在寝殿里午睡了些时辰。醒来之后便给我喝了镇暑的梅子汤,牵着我一路走出了焱采宫。
路上我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火夕道:“司医神殿。”
我默了默,道:“我的手不是已经好了么。”
他说:“去找司医神君炼额外的药。”
而后到了司医神殿我才晓得,他所说的额外的药具体是指哪样药。他竟是要托司医神君炼忘情的丹药。
且要药性最烈的那一种。即便是要死要活也再记不起所谓的情。
彼时司医神君如实道,他这司医神殿里忘情水忘情丹皆有许多种,但药性没有火夕说的那么强烈而稳定。约摸服药者一受到什么巨大的刺激,就有可能导致死情复燃。
因而他这里没有最烈性的忘情药,但既然火夕托付于他,他只当尽力一试。
只是那司医神君人虽老却也不糊涂。他一见我便认出我就是当日来司医神殿问药的人,我只道是当日多有不便遂才隐瞒了身份。他没多起疑。
在司医神殿呆了半下午,火夕面子忒大,使得我刨了些补血养气的药丸子吃。药丸子大都味美酸甜各异,我很是满意。
后来吃饱了司医神君才哆嗦着将我二人送出了司医神殿。看似情绪颇有些不稳定。大抵也是在嫌弃我吃得多罢。
回去的路上,我问火夕:“你莫不是想给画潋下忘情丹罢?”
火夕云淡风轻道:“她自找的。”
以往我知道,身体有个病痛可以拿药治好;可是情,竟亦可以凭药来收放自如吗?羲和君说情乃砒霜毒药,我认为情如猛火野兽,恐凭药物降服不来。
直至后来我亲眼所见,不得不信。情原来比什么都懦弱。
这几日火夕一直在专注着一件事,画画。
他问过我,问我希望在他娶我的那一天穿什么样的嫁裳。其实我对这个还真没研究,遂道只要穿得好看就行。
于是火夕便开始提笔在纸上描摹,我穿着嫁裳时的模样。我觉得我本人整日都在他眼前晃,他却执着于画中人,委实太不知情趣。
是夜。
火夕的书房内,他正不知疲惫地在宣纸上描画,我独自侧身背对着他躺在他的卧榻上。百无聊赖之际,便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将那发簪一往手心处的小疤挨近,立马就觉得小疤有些发痛。
此发簪的锋利程度,不可小觑。
我捏诀将我的玄冰小寒刀弄了出来,与发簪一齐比划了下。大抵是发簪今日沾了我的血的缘故变得有些发烫,与玄冰寒刀对比十分明显。
我想了想,把玄冰寒刀的刀魂冰魄抠了出来,试着靠近那发簪,想看一看发簪能不能因此变得与寒刀一样寒。怎知才将将一靠拢,冰魄竟又是不与我先商量就裂开了额外几条缝。缝隙越张越大,最后倏地碎裂开来,化作了一团雪白的冰晶。
我吓得不轻,连忙张开袖子将冰晶尽数拢了进去,生怕它散开了去,被火夕看见就不好了。
那边火夕似也听见了些许动静,手上的笔未停,轻轻出声问:“流锦你在干什么。”
我紧着喉咙道:“我在睡觉啊。”
“那你睡着了没有。”
我道:“马上就要睡着了啊。”
火夕不再问了,我才敢捏着袖子,将袖子里面的冰寒晶碎化作掌风一点一点地灌入了发簪里。顿时那发簪上的火云凤凰图腾像是凝了一层水一样,泛着幽幽冷光。
寒气盖过了它本该拥有的火气。摸起来凉冰冰的。
只是,灌入发簪的晶碎似乎比方才碎裂的时候少了许多。我翻开袖子左右看了看,皆没发现袖子里还有剩余的。
直到后来我发现一大股力量顺着我的手臂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感觉颇有些熟悉,正如当日羲和君给我渡两万年修为时一般。我才惊讶地发现,那冰魄的力量竟是被我自己给吸取了。
记得阑休说过,此冰魄融合了父尊近一半的修为……若被我吸了一大半,我会不会被撑破呢?
我凌乱地赶紧运气调息,然那股力量却一进我的身体就四处游窜,我根本无法捕捉亦无法控制!
如此试了好几次未果,我不得不放弃。将冰发簪重新插回头上,将小寒刀收了起来,淡定地坐起身下榻。
火夕抬起眼帘来看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是马上要睡着了么。”
我默默地穿上鞋,道:“马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腹中饥饿难忍,我去厨房端些吃的回来。”
火夕体贴道:“我让人去端来便好。”
我连忙抬手阻止他:“你别麻烦了,继续画你的画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等我回来再检验你的成果。”说着不等他再回话,我就跑出了书房。
千不该万不该的,不该将冰魄拿出来靠近那发簪,我没想到它居然碎了,大部分还钻了我的身体。
此刻身体里犹如数道狂风在身体里的各个角落奔扫而过。虽没有那种要将我撑破而后喷薄而出的痛苦感,可我却难以控制我自己的身体。
出了书房,我胡乱择了一个方向绷直了身体就跑。脚踩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脆响,不经意间低头一看,竟看见自己脚下的每一步皆能结出雪白的霜晶!
看来这回委实是大大的不妙了……
后眼前隐隐可见一片池塘,池塘里静静地开着芙蕖,我一口气跑到了横在池塘上方的斜桥之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茫然而无措。
这池塘中心的水很深,若是我此刻跑到那里面……会不会好受一些?幸好眼下四周无人,不然被看见了也就不好了。
然这样侥幸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仅存了片刻,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道清幽声音给吓得烟消云散。他道:“安静下来,如果你不想被发现的话。”
说得轻巧。身体在那几道如狂风奔扫的力量的牵引之下时而似在云端时而又坠落万丈悬空,感觉真真是奇妙又糟糕。
我尚且无法控制,又要如何安静下来。
遂我咬着牙道:“我做不到……不管你是哪个快走开,我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能不能活命都是一个问题……”
“谁说你做不到。”
我烦躁地转过身去,想看一看身后这不知好歹的究竟是何人。不想还不及转身,他却先我一步靠拢了过来,自我背后环过手臂,握住了我的双手。
青绿色的袖摆拂风往后飘扬,泛着淡淡的同样青绿色的光泽。却着实能使人安静片刻。
他将我的手搭在了斜桥的栏杆上,胸膛紧紧挨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细声引导道:“深呼吸,在你身体里面的力量就是你自己的,你不能排斥它们。快让它们安静下来,将它们锁进元神里……听话斐澈……”
我浑身一震。但来不及多想,先照着他的话做。
只是当我总算成功地试着将它们引入元神里时,一股强劲非凡的释放感自我身体里面呼啸而出,我闭紧了眼颤抖着,那双手始终不离我,握得更紧。
“唔……”压抑着,害怕引来注意,咬紧牙关不呼出声。
那种感觉,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痛快。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听闻耳边轻轻一声舒缓的声音:“好了。”我这才敢睁开了眼。
只可是,入眼所见之光景令我大吃一惊。前一刻还一池安静的水,眼下竟变作了一池白色的冒着淡烟的寒冰!连池塘里那盛开着的芙蕖亦被一层厚实的冰晶所包裹!
周遭依旧安静如初,宛若什么都不变。却又什么都来得太快。看着冰晶里冻结的芙蕖花,似乎前一刻还能嗅得到它飘散出来的清香。
我愣愣地问:“怎么办?”
身后的声音清清淡淡:“莫怕,待早上就化开了。”
我猛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张温和的面皮,如初见时那般,眉目淡如画。若是笑起来,就会晶晶闪闪。
是食神绿葱。
我从他的手里抽回了手,站直了身体。他看着我稍稍愣了一愣,随即很有礼貌地远离了我,对我露出一个舒朗的笑,道:“原来是锦公主。”
神情自然笑意浅浅,仿佛刚才的所有都不曾发生,他亦不曾见过。可脚下的池塘里偏生又是实实在在的一池寒冰。
我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他再也不会踏进焱采宫半步么。
绿葱从容道:“将好自焱采宫宫墙外路过,察觉到里面内有异象,便擅自进来看一看。”说着他对我抬手作了个揖,堪堪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将要走出宫墙,我出声问:“你方才,在叫哪个?”
绿葱的背影顿了顿:“叫的故人。”
我问:“你觉得我很像你的故人?”
“不像”,他如是道,“只是我没有看得清晰。”走出了宫墙之后,声音若有若无,他说,“不过我觉得你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
我听得一阵恍惚,不晓得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他这个人有几分真假。
待人完完全全消失在宫墙外面之后,我回过神来敛起裙角往回走。途中转去了厨房,端了一碟糕点,一路吃到了火夕的园子。站在他书房门口的时候,刚好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火夕亦恰好将手中之画笔在宣纸上作最后一笔勾勒,而后放下了笔,道:“怎么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