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我们去羊卓雍错的藏族司机足足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正怒火中烧的时候，他开着白色的小面包车慢慢悠悠地来了。
客栈里基本都是背包的散客，于是一顿晚饭的工夫，六个人就凑成了一伙儿，准备一块儿搭车去羊卓雍错。这样既省了钱，大家人多也热闹。我们早早就在院子里等待，但是没想到这个司机这么不靠谱。他跳下车低头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昨天表弟结婚喝多了，睡过头了。”说完就低着头挠自己的头发。
有脾气不好的开始发飙，一顿数落。我说：“大家都要赶时间，算了吧，别再为难他了。”藏族司机像看见了救命恩人一样，冲我不停地点头：“一定一定，以后一定不会了。”
拉萨到羊卓雍错有接近两百公里的距离，四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要在中午到达，然后赶在天黑前回到拉萨，所以整个行程是比较紧的。车刚一开出拉萨，我就觉得不舒服了。昨天好像是吃坏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好多趟厕所，来回折腾也没睡好觉，现在被车这么一摇晃，更加觉得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于是，我靠着椅背，试图休息一下。可是遇到一大段搓板路，我不停地用头磕车窗框，磕到最后头皮都发麻了。人又困，又不能睡，那种滋味是最让人抓狂的。
进入318国道以后，路面就变得平坦宽敞了，但是弯道特别多，全是急速的盘山小弯道。有一段路完全是在山上凿出来的盘山路，到最顶端的时候，海拔都有四千多米了。
车行至曲水县境内时，差不多也过了一半的路程。可能是因为海拔的原因，一车人都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山东的小黑，他倒是精神良好，一路都在和司机聊天，然后还不停地发烟给司机抽，整个车厢完全被烟雾缭绕。
我忍无可忍地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黑，别抽了，我们后面空气太差了。”
小黑转过头看看我，再看看其他睡着的人，也没和我说话，就又转过头看着前方了。不一会儿，他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打了一段话：“这个司机昨天一定是没睡觉，我刚才发现他都闭着眼睛开车了，我必须时刻和他聊天，不然睡着就完蛋了。”
看完这段话，我顿时脚后跟发麻。我心里太清楚了，这段路况虽然很好，可是路的边缘下方全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如果司机稍有闪失，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我把手机还给他，上面写着：“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他回：“这条路太崎岖，停下来恐怕危险更大。没事儿，别告诉大家，有我。”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到一处转弯，每遇到一辆车，我的脚指头基本都是抓紧鞋底的。小黑一直和司机交流着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你结婚了吗？有几个孩子啊？养牛是不是比养羊赚钱啊？布达拉宫里真的有很多监控头吗？你们喝酥油茶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盐呢？你知道玛吉阿米最后去了哪里吗？
途中经过一大片丛林地带时，有人叫嚣着要下去方便。小黑说：“你别跑，慢慢走过去，这里海拔已经很高了。我记得冈巴拉山口的海拔差不多有五千米，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不知道，有个哥们儿下车跑到隐蔽处去方便，结果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回到车上足足缓了半个来小时。在五千米高的地方奔跑，弄不好会要命的。”他对着司机说，“对吧，师傅。”那个藏族司机迟钝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一直盯着藏族司机的后脑勺，紧张着他的一举一动。
车终于进入了浪卡子县境内，小黑对司机说：“你就把我们放在某个山脚下，我们自己爬山过去。你在羊湖附近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我们完事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们。”司机还是迟钝地点了点头，嘴里含糊地答应着。车里有人开始埋怨说太远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门，说：“下来吧，下来吧，下来再说。”
距离小黑告诉我这件事情不过才过去了四十分钟，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四个钟头。
当我们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告诉大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后怕。有人气得想要回去找司机算账，我紧张地说：“回去还有四个小时的路途，你再不让他好好睡会儿，就真的要坐云霄飞车了。”
很早就知道藏族人爱喝酒，却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喜欢。以前我有个师姐进藏采风，回来后给我们声情并茂地讲述过一个故事，说她有一天早上七点出门去吃早饭，看见一个醉汉卧倒在餐馆门口，以为是昨夜宿醉的，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哥们儿大清早要了个糌粑，还喝进去一斤多白酒，完全是达人一个。
遇到了这样的人，还不能多说，其实说了也无济于事，他下次该怎么玩儿还会怎么玩儿，我们就只能祈祷以后不要再遇到这么不靠谱的司机了。
站在公路边从上望下去，雾气还很大，还看不到羊湖的样子，很多旅行团的车早已停在路边，游人成群结队地站在路边选景拍照，可是天空完全被雾笼罩着，久久散不开，很多游客已经不耐烦地回到了豪华的旅行大巴上。我们却决定沿着山路翻过去，一步一步靠近羊湖。五千多米的高度，确实让人觉得呼吸困难，且伴着雨雾，寒冷无比，但是我们却异常亢奋。因为我们实在不愿意做拿着相机站在路边等待风景出现的傻子。
山坡上一路都是堆起的玛尼堆，大小不同，规模也不同。那些都是不同的人堆砌起来的。在藏传佛教地区，人们把石头视为有生命有灵性的东西，每一颗石子都凝结着信徒们发自内心的祈愿。我看到有些玛尼堆上还挂着布条和佛珠，听说一些信徒会把自己珍贵的随身之物留在这里，也是一种最虔诚的祈福。半路歇脚的时候，我坐在地上用石块堆了一个玛尼堆，双手合十，愿亲人们都身体安康。在天空浩荡的地方祈愿，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仿佛天地真的会知晓你的心事。
一个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离羊湖最近的那个山顶，雾气果然散开了。
看到羊湖的第一眼，完全被震撼了。它像是卧在山谷之中，些许的浮云还飘荡在湖面之上群山之间，远远看上去，它像一条平静的河流。它有着灼眼的颜色，说颜料倒进了湖里一点儿都不夸张。整个湖是蓝色的，然而靠近岸边的湖水却又是深绿色的，层次非常分明。
那一刻，面对羊湖，我们都失去了言语。据说如果凝视羊卓雍错，可以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前世和来生。藏传佛教中，羊湖的地位非常显赫，活佛转世的时候，僧侣们都要来此处，根据湖中的倒影来确定转世灵童的人选。如果真的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来生，希望会是什么呢？我想，一百个人心里会有一百种答案吧。
回去的一路，司机补足了睡眠，下山的时候明显开得谨慎了很多。
车上没有人再打瞌睡，可能是被之前司机的状态吓到了。大家交换着手里的相机，翻看着刚才拍下的照片。这些照片可能没有刚才在路边那些架着脚架的高级相机拍得清晰，可是我们拍到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你可能拍到的只是羊湖的景致，而我们拍到的却是内心的感知。至于说它们有什么不同，懂的人自然会明白。
我塞着耳机看着窗外。眼前过去的全是光秃秃的大山，但是天空蓝得扎眼，白云浮在半空，像洁白的哈达。风一吹，它们也跟着飘走，而且还换着形状飘移，实在是美翻了。可能真的是累到极致了，看着看着不知道倒在谁的肩膀上睡着了，被人拍醒时，一睁眼，看到了夜幕低垂的布达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