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这是一个悲伤的日子。整个四川、整个中国、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哀痛之中。
汶川坍塌之时,我在四川的家乡。当时我正在二楼伏案工作,突然之间电脑的显示器、饮水机里的水、桌上的瓶子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直觉告诉我,地震了。
几秒钟以后,整个楼开始喧闹起来,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往楼下奔去,操场上顿时就挤满了人。在操场上,仍然明显地感觉到地面在晃动,人也随着那个频率在摇晃。有人表情严肃闷不作声,有人把拳头握紧流露出害怕的表情。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那个时候恐惧已经填满了胸口。
其实对于地震,在地震带上长大的我从小就不陌生。1900年以来,家乡曾经发生过多次七级左右的地震,整个城市曾经遭遇过沦陷,地震碑林上字字句句都记载着这些悲痛的历史。之后的年月里,也总是会不痛不痒地震一下,渐渐地已经习惯了。
记得2002年的那个夏天,我的家乡,那个西南的小城曾经被恐慌的情绪笼罩着。有传言说,不久将有一场毁灭性的地震发生。顿时,城市里的居民走了一半。那个时候,我远在上海,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回到了家乡。我知道,即使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能和家人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当我被妈妈赶上回上海的火车时,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所谓的生离死别。
回到上海后二十四小时都不敢关机,演出的时候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都会慌乱地唱错歌词。虽然后来只是一场虚惊,可是却让我经历了最难熬的一个多月,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害怕失去。
5月12日那天,在地面连续晃动了两分钟之后,我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肯定是附近的哪个地方遭遇大地震了。所有的电话都打不出去了,也打不进来,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电话看。
十分钟后,震波彻底平息,我立刻就冲回了楼上。发现网络居然还能用,于是开始搜索信息。又过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了报道:“北京时间5月12日14时28分,在四川汶川县(北纬31度,东经103.4度)发生7.8级的地震。”十几个小时以后,被确定为8.0级特大地震。
电视里连续播放着撕心裂肺的场面,有用手刨开砖块的战士,有坚守废墟的民众,有等待救援的伤者,有寻找妈妈的孩子,有抱着照片失声痛哭的阿姨 ……我告诉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了。
经常混迹的一个论坛里已经炸开了锅,论坛里的组织者摩卡在第一时间筹备去往灾区的事宜,大家不停地跟帖: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请告诉我!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论坛里的捐款已经达到了一万两千元。所有人都在不求回报地付出,其中很多人都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可是却没有人在这一刻迟疑。带着所有人的祝福,摩卡前往了地震的重灾区四川什邡洛水镇。
不久,她从前线反馈信息说,好多孩子没有学上,只能蹲在废墟前发呆,她希望能在那里建一所帐篷小学。于是又通过多方努力,在洛水镇建立了第一所帐篷学校——伞花学校。当她再次发回照片时,看到学校的场景,很多人激动地说,真想亲自去看看,看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去的时候已经是6月下旬,和杭州过来的S在成都会合,一同坐上班车前往什邡。一路上都看见横幅上的标语,有手写的,有喷漆的,字字句句都让人内心激荡。因为地震的原因,很多路面已经裂开,正在重新铺筑,平时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那一天却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
“援建一所学校,撑起一片蓝天,托起孩子的梦想。”找到洛水镇,找到了帐篷学校,远远就看见了这幅大大的标语和旗杆上随风扬起的国旗。支教的老师身上都穿着印有“我们在一起”的T恤,帐篷上大大地写着“洛水,我爱你”。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默默地付出,有人甚至倾其所有。
摩卡已经在这里奋战了快一个月,人已经变得消瘦黝黑。来之前我问她:“你需要我为你带些什么吗?”她只是说:“我好想吃一块巧克力。”
帐篷学校的四周全是废墟,那些坍塌的房屋下面掩埋着撕心裂肺的痛。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一句话就会让孩子们伤心。所有人都在坚强地笑着,他们想为孩子撑起一片天。
我和S在学校里转悠,不愿意打扰到谁。我们绕到后面的空地,那里还有一个帐篷。有人正在里面作心理辅导。加入了东汽中学救援的朋友告诉过我,不光是孩子,很多在地震过后参加救援的官兵也都多多少少出现了心理问题。没有谁能淡然地面对灾难和伤痛,那些都需要时间去愈合。
帐篷里的心理辅导员告诉孩子们:“想象自己的眼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我们伸手就砸碎了它,然后看到了爸爸妈妈,有什么话请在心里告诉他们,说你很想念他们,告诉他们自己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和S就站在帐篷外,静静地看着他们。有一个稍微小一些的孩子紧握着拳头,闭着眼睛,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走出来后,我才发现自己把手都掐青了。
停留了几个小时以后,我准备离开了。因为第二天还有一个展览需要参加,当天必须要赶回成都去。
支教的老师们还在安静地备课或批改作业,孩子们还在帐篷里发出朗朗的读书声。我不忍心打扰忙碌的摩卡,悄悄放下了带来的羽毛球拍和篮球,以及她一直想念的巧克力,留下一张纸条,悄悄地走了。
在回去的班车上,收到她的短信。她说:“巧克力真好吃。”我说:“只要你喜欢就行。”发完短信,鼻子已经微微发酸。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来我可能会遗憾一生,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帮不了。
S说,灾难会让所有人都成长,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窗外是车轮卷起的黄沙,路边有老乡挑着扁担,他们的脸上挂着笑容。走过了这场灾难,也许他们更加懂得了生活的珍贵。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盛大开幕。
朋友在北京发来短信说,巨大的体育场座无虚席,可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从来不知道十万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是当场馆里的广播悠扬地说着十万人在这里共同欢庆的时候,我看着涌动的人群,才真正对这个数字有了概念。才知道了,在四川,我们原来有这么多的同胞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中。突然之间,我就难受得不能呼吸,就想逃离这个场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一场。”
那时更多的人会说出这样的感受,生命实在太脆弱了,真的应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然而时过境迁,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自己当时的感悟?又有多少人遵循了自己当时的内心想法?我想,也许有,但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