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珠海出境到澳门不过只是一堵墙的距离,可是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却实在不多,它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是个模糊的概念。
出了关卡以后,随着人流走到了公共汽车的站台,看着五花八门的路名,一脸的茫然。和去香港一样,还是没有提前预订旅馆,因为知道一定会找到。于是,上了人最多的那辆汽车。所幸澳门比较小,兜兜转转的车总会路过中心地带。
澳门的旅馆确实不如香港那样好找,走了不知道多少条街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家庭旅馆。这是一家已经开了二十几年的老式旅馆,空间还是非常狭小,被褥已经陈旧不堪。对于我来说,只要有可以淋浴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澳门的炎热比香港更胜一筹,只是去了大三巴和主教座堂以及议事厅前地,就觉得体内的水分已经快被蒸发完了。身边大批的旅行团顶着烈日打着伞拍照,景点一下子变得人头攒动,我突然就没有了继续浏览下去的心情。在路边看见了一个装修别致的书店,索性就一头钻了进去。
喜欢去书店,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喜欢上了在字里行间揣摩那些奇妙的表达方式,读到好的句子总会如获至宝般开心。网络普及以后很多人都开始使用电子图书,想看什么只要随手下载就能读到。我却一直坚持用纸质的书来看,总觉得在翻动那些纸页之时唰唰的声音,才是和作者之间最美妙的交流。
澳门有的图书和香港一样,是从左边开口翻页并竖版的,我喜欢这种读书的方式,轻轻地卷起来,从上到下,从右到左,这样的感觉曾经在爸爸的书架上那些复制的古书中感受过,很容易就联想起那些摇头晃脑吟诵古诗词的古人。
突然发现了那本《人民音乐家冼星海》,随手就翻了起来。念大学的时候,在音乐赏析课上,老师曾经把他的作品拿出来反复地揣摩和解析,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伟大的音乐家居然就是澳门人。这使得我更加有兴趣坐下来好好翻翻这本书。音乐,仍然是我内心深处一个未完的梦。
1931年,巴黎的冬天分外寒冷。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正抱着一个破琴盒在街上急速地行走。他完全顾不上看一眼巴黎浪漫而美丽的夜景,风一般地冲上了一座破旧楼房的七楼房间里,一头就扎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这个年轻人便是26岁的冼星海。
两年前,他为了提高自己的艺术造诣,在经济拮据的状况之下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之都。可是,等待他的并不是艺术,也不是浪漫,更没有鲜花和掌声,而是无尽的屈辱与饥饿。
在巴黎的日子里,他在饭店洗盘子的时间远远比拉琴的时间还要多,他为了生计在餐馆打过工,在理发店扫过地,还替别人看过电话,除此之外,他还在街头卖过艺。
就是刚才,他在街上拉完一曲正托着盘子准备要钱时,一个留学的中国青年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盘子咬牙切齿地摔在地上,然后抡起手臂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并满腔愤怒地告诉他,不要再给中国人丢脸了!想到这些,他止住了哭声,从衣兜里翻出了刚刚要到的那些法郎,把它们狠狠地扔在地上。然而第二天他又不得不把它们重新拣起来,因为他还要交房租,还要吃饭,还要生活。
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有几次又冷又饿,实在坚持不住了,在街上瘫软下来,我想那时我大概快要死了。”这样的情况会频频发生,有一次他还差点儿被警察当尸体收了去。他为了自己伟大的音乐梦想,一直在坚持着。
付出终究有了回报,最后他被巴黎音乐学院免费录取,成为了这所音乐圣殿里第一个中国学生,同时也被音乐大师保罗· 杜卡斯收为入室弟子。当招生的老师问他在物质上还有什么要求时,他的回答却是简单的两个字:饭票!
我轻轻地合上书,脑子里浮现出了一段陈年旧事。
那个时候我在上海漂泊,靠着音乐生活。
我们的乐队在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演出后,五个人在空档期闲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我们未来的路。
是坚持在演出中使用原创歌曲,还是要一味地听从对方的安排去选择当下流行烂市而我们并不喜欢的歌曲。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之间有明显的争执。
总结下来分为两种意见:一方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演唱自己的原创歌曲,哪怕是出场费降低一些都行,不想为了赚钱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音乐。如果不演唱原创的作品,那我们做音乐的意义就不大了。一方却觉得,应该以商业歌曲为主,尽量去满足顾客的需要。乐队的竞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我们还要生活,我们必须要喂饱肚子才有力气追求理想。
最后,坚持使用原创歌曲去演出的一方取得了胜利。其实我们都不愿意妥协参加商业演出,我们有自己的乐队名字,有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
创作,谁愿意把这些统统抹杀掉,去复制别人的东西呢?我们始终骄傲地认为,可以通过努力去改变别人的看法。
现实却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乐观,接下来的演出里,我们经常会被酒吧老板或者主办方要求,多唱一些耳熟能详的歌曲,如果不能,就只能换其他的乐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并不拐弯抹角,非常直截了当。
我们还是倔强地坚持了一些原创的演出,只是到了最后,仍然还是要抱着琴,心不甘情不愿地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若月亮真能代表我们那一刻的心,就该是被乌云遮挡后显得阴霾的无奈。
理想真的很美好,我们只是希望更多的人能了解我们的音乐,可是坚持下去唯一的结局就是食不果腹。为了交房租,为了保证不会挨饿,妥协已经变成了唯一的出路。
记得那一年的圣诞节,为一个老外的狂欢派对作背景乐队演出。酒吧老板说,你们随便准备什么歌曲都可以,只要配合气氛就行。我们那一刻真是欣喜若狂。其实那些人整个晚上只是顾着把酒杯碰得叮当响,只是傻乎乎地玩着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们的音乐。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很开心。那些从来都没有机会演唱的原创作品终于可以一首接着一首被演绎出来了。散场时,吉他手握着拳头大叫了一声“YES”,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真正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冼星海把钱狠狠地扔在地上的那种心情,我已经感同身受。那个给了他一记耳光的年轻人,如果后来了解到冼星海当时的窘迫和无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其实他们都没有错,一个为了生活,一个为了尊严。就像我们当年一样,一边是为了生活,一边却是为了理想。我却觉得,人生因此才更加有了意义。我们才会更加懂得,其实所有的拥有和失去都是老天给予的创作财富。
有人说冼星海是一曲悲壮的交响乐,而我却觉得他是一首抒情的咏叹调。他心怀对祖国无限的热爱,把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情怀都抒写在了自己的音乐之中。
当我走出书店,再次走在澳门的街头时,依然是灼眼的阳光和闷热的天气,可是却一下子觉得这座城市在我眼里变得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