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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再不疯狂就老了

在兰州去夏河的班车上遇到了小苏。那个时候,他徒步从兰州走到了临夏,一百八十几公里的路途,沿路搭着帐篷,啃着压缩饼干走过来。

见到他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狼狈,背着大大的背包,灰头土脸,手臂被晒得脱了皮。他非常礼貌地指了指我旁边的座位,我挪出空间,给他让出了座。他看上去还非常青涩,典型的大学生模样。

背包客一向都是自来熟,一落座,我们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原来,这是他的第一次徒步之旅,他希望将来能走川藏线。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会去做。

曾经有人采访过一个徒步旅行家,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么艰苦而自虐的方式去了解这个世界。他笑笑说:“当你真正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的时候,应该是你也在路上的时候。”

我说,其实我也特别想体验这种感觉,但似乎缺少勇气。

小苏淡然一笑:“勇气只是个借口,现在再不去疯狂,真的就要老了。”

下车后,我们一块儿找到了红石青年旅舍,那是背包客聚集的地方。

早上,在客栈后院的藏式餐厅吃早饭。几个穿着暗红色袈裟的僧人正在盘腿喝酥油茶。年迈一些的僧人似乎正在教训一个年少的僧人,小僧人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佛珠,偶尔偷偷地抬起眼皮看看老僧人的脸,又迅速地低下去。稚嫩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有委屈的表情,只有年少的叛逆。

我曾经也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小时候,其他女孩还在玩跳皮筋的游戏,我却爱上了足球。大学里,同学都在认真揣摩着各国歌唱家的发音技巧,我却在琴房里如痴如醉地听魔岩三杰的摇滚乐。然后就是别人都在安安心心地工作时,我又背起了包做了一名流浪歌手。很奇怪,我的叛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这种叛逆情绪在夏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到来了。我告诉小苏,我要跟着他徒步到桑科草原去!他一个懒腰还没伸出去,就缩了回来:“啊?好!太好了。”

走之前我做了很好的防晒工作,帽子、墨镜、长袖外套、长裤和可以罩住整个脸的魔术围巾,整个人已经密不透风了才放心下来。我们打好背包出发的时候,客栈的大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一个大胡子老外竖起大拇指对我们说:“勇敢!加油!”我心里突然激动得厉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

路过晨雾中的拉卜楞寺,当地人已经开始转动经筒了。整个拉卜楞寺非常大,被两千多个转经筒围住,如果要摇动所有的经筒,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听说,这是他们每天的功课,早上和晚上都要来转一次。功课做得越多,表示心越诚,就能消灾减难,可以解脱轮回之苦,他们把无限美好的愿望全都寄托在了这飞转的经筒之上。我们也跟着转了一小段,希望这一路能平安顺利。

我们的行走路线主要是312省道,整条路都是宽宽的水泥路面,路况良好。清早还有微微的凉风吹过,人也感觉不到特别辛苦,只是全部的家当都背在肩上,偶尔会酸疼一下,然后挪个承重点又会好一会儿。

刚开始,我们还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后来发现不行,说话太浪费体力,于是我就减少了说话的频率,偶尔搭上两句腔,除此之外只有厚重的喘息声。

路过一个村子,看见很多藏民在不高的山头上野炊,他们用石头支起一口大锅,在那里煮东西吃。小孩子在山头上追逐着撒腿乱跑,大人们吃好后躺在草坪上喝着啤酒享受着阳光,露出惬意无比的表情。他们的幸福,简单得让人羡慕。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热风扑面而来的时候,真正的辛苦才刚刚开始。走到大概四公里的时候,我休息的频率渐渐增多了。小苏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每次我要求休息时,他都觉得可有可无。他说,越是想休息就越不想走,如果老是提醒自己该休息了,就会渐渐地慢下来。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实在控制不了想要坐下来躺下去的心情,仿佛大地是一块磁铁,老是在拉扯我的身体,让它下坠。

一路上总会有很多车停下来招呼我们上去,还有人想免费搭我们过去,我们都摇头谢过,如果半途而废,前面走的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虽然我在心底已经叫嚣了无数次,不过还好,一直没有说要放弃。

半道儿已经累到不会说话,背上的包越来越重,像灌了铅一样。我时常弓起身体,让背包整个放在脊背上,让肩膀暂时放松一下,汗水就顺着眼睑往下滴。小苏一直担心地问:“还OK吗?还OK吗?”我喘着粗气点头,衣服里面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特别是整个背部已经湿透了。肩膀和脚底早就失去了知觉,机械性地抬腿往前迈步子。

小苏站到一个小山丘上眺望前面的路,突然大叫一声:“快看前面,有牌子。”我爬上山丘一看,发现在离我们大概七八百米的地方竖立着一个大大的牌坊似的建筑。上面写着字,却看不清楚。按照正常的推断,一定是快要到了。我们一路至少走了十公里了。

咬着牙走过去,越来越近时,看到牌坊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欢迎您到桑科草原”。我长吐一口气,终于到了。牌坊下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收取车辆过路费,我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他们的板凳上,大口喝着水。小苏问那两个人:“这已经是桑科草原了吧?”收费员淡定地说:“嗯,你们已经到入口了,走进去还有一段路。到桑科乡还有四五公里,再到草原上还有两三公里的样子。”

我喝水的姿势立马就石化了:“什么?这么说我们还有七八公里要走啊?”本来已经放松的肌肉立马又紧绷了起来。

收费员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坐车呀?”我完全是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因为我们有病啊!”然后目光涣散地重新背起背包。

在夏河的路牌上看到的十一公里,原来只是到入口的距离。我一下子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爸爸说:“你写完一百个字就给你吃糖。”然后我就拼命地写啊写,终于写完了举到他面前,他又说:“再多写二十个。”然后,我对糖的渴望一瞬间就降低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到终点,这已经不光是单纯的行走了,完全是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在一个岔路口突然找不到方向了,小苏去问对面路边停着车卖蜂蜜的人,我站在这里等他。那个人和小苏寒暄了几句后,突然对着我伸出大拇指,大声地用四川话喊:“雄起!雄起!坚持哈!”

我笑着对他拱了拱手,一下子就精神抖擞起来。在这样的状况下能听到鼓励声,还是非常有用的。小苏跑过来说:“那是自驾过来度假的成都人,我让他给你鼓劲的。人一听你也是四川过来的,还是个女孩,佩服得不行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全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不得人家会分不清性别。

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桑科乡。路过小镇,遇到很多好奇的目光。这一刻,我们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了。坐在小商店的门口,一瓶苏打水仰脖就喝光了,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其实只要一伸手就能拦到车,可是又不愿意要到终点了才放弃。

当我吐着舌头双眼迷离摇摇晃晃地到达草原的时候,足足过去了七个小时,我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地人知道我们徒步过来时,睁大眼睛说:“二十一公里,太厉害了。”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了这段路的准确里程数。

赶紧去找旅馆。找到的这个旅馆在草原边上,条件非常简陋。床是那种会吱吱嘎嘎响的木头架子床,被套似乎很久没有换过了,床单的颜色呈

现出五颜六色,油渍、血渍、水印,应有尽有,已经完全分不清它最初是什么颜色。

我却根本顾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了,直接和衣倒头就躺在了床上,立马就人事不省了。再次醒来,天已经漆黑一片,睁开眼,房顶上挂着的那个昏黄的灯泡在我眼前摇摇晃晃着。小苏坐在对面的床上长吐一口气:“太好了,你还活着。”

想要坐起来,一使劲儿,又龇牙咧嘴地倒下去了,浑身的肌肉已经瘫痪,骨头也好像已经散架,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气。脚底也好痛,似乎是那几个水泡已经磨破了。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小苏吓得赶忙问:“怎么了?”我带着哭腔说:“我……好……饿……啊!”

后来我还知道了,原来我们徒步的这段路便是当年拍摄《天下无贼》时,刘若英和刘德华开着奔驰跑过的那段路。如今再回头看电影,已然有种特殊的感情在里面了。

一个多月以后,我在家乡突然晕倒。医生说有可能就是那次艰苦的徒步之行诱发了严重的颈椎病,其实我有后悔了那么一下下。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去做这件事情,还是会义无反顾。宁愿留下的是伤痛,也不愿留下的是遗憾。

谢天谢地,我不会在未来回忆起这件往事时说,当时要是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