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地方,当你身在其中时,并不觉得它有多么好,甚至可能还会苛刻地挑剔。可是,过了一些时间以后,你又会非常想念它,觉得它哪里都好,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北京,最初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这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来自于这座城市里的人。
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不管多早多晚,知道一定会有人在等着你。他们会在机场挥舞手臂大叫你的名字,他们会陪你喝酒喝到胡言乱语,唱歌吼到嗓子冒烟。等一切热情过后,又会搭着你的肩膀说:“烦死了,怎么又见到你了。”当你离开时,他们皱起眉头放出狠话:“滚吧,别再来了。”登机之前,却又收到煽情的短信。
这个时候,你知道,你一定会爱上这座城市。
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你不是去看风景的,也不是去观月赏花的,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你喜爱的人,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恋人。当别人问起你对这个地方的感受时,你只会说:“我喜欢那里。”别人又问:“你喜欢那里的什么呢?”你又答不上来,只是说:“喜欢就是喜欢,什么都喜欢。”你喜欢的其实只是心里的那份情谊。
听别人评价一座城市,会用讨厌或者喜欢这样的词语。不知道这些评价来自于哪一种角度,但绝对是带着浓烈的感情色彩。如果你特别讨厌一座城市,大多会是因为这座城市里的人有意或无意伤害过你,而不是因为它没有华丽的建筑或者与你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如果只是这样,你最多只会说不喜欢。
喜欢一座城市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哪怕只是路边的乞丐对你微笑,有人热心地为你指路,递上咖啡的服务生细心地问你是否需要加糖。不用否认,仅仅是这样,你也会爱上这座城市。
我便是这样。
去过北京多少次,已经无法计算。从小时候第一次跟随父母前往,到后来演出、工作、路过、陪同别人去过。几乎每年都会有机会在这座城市里待上几天。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这座城市的,而且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当然还没有升华到讨厌。
1995年,我第一次去北京,火车站广场上的一大片垃圾彻底粉碎了首都在我幼小的心中洁白无瑕的模样,我一直以为这个城市是一尘不染的。还有招待所的窗口里随手把钥匙扔出来说什么都卷着舌头的那个阿姨,我一直以为这里的人都会有天使一样的笑容。于是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儿,天安门只不过是个城楼,长城只不过是用砖堆砌的,故宫除了大就是大。带着这样的阴影,就连一直惦记的煎饼卷大葱吃在嘴里都是索然无味的。
这以后再有人问我,我便会说不喜欢这座城市,怎么都不喜欢,甚至觉得以后都不会再去。可是后来我仍然还会去,带着各种逃不开的理由。特别是后来在上海待了以后,更加觉得城市就应该像上海一样,即使没有气质,也应该充满情调;即使没有情调,也应该充满热情;即使没有热情,至少也该空气清新吧。抗拒一座城市和抗拒一段感情有相似之处,就是眼里都容不得一粒沙。
事实是,那个时候我对上海一往情深。于是,我的评价间接地破坏了很多人的北京之旅。因为我告诉他们,那个城市没有意思。时至今日,我仍对他们感到内疚。
现在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开始热爱这座城市了,他们依然会问,热爱它的什么?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有人问你,你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喜欢他的什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因为他牵动嘴角的那个表情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或是因为阳光之下他穿了一件我喜欢的格子衬衫,你会相信吗?那完全是一种无法用公式来推理论证的化学反应。
直到现在,我仍然会在走过无数次的东直门迷路,仍然会说错那座奇怪建筑的名字,仍然会对豆汁心生畏惧,仍然不知道如何跟别人推荐它的好。可是我却因为那些热情为我指路的雷锋般的行人,那些永远微笑着跟我问好的酒店服务员,那些不管多早多晚都会等我到来的朋友,而真正融入了这座城市。它的魅力来自于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拒绝的真诚的人。
2010年8月,我第N次来到北京。
那一年的夏天,我花了四十天的时间环游了北中国,从成都开始,一路到了新疆、甘肃、宁夏、内蒙古、吉林、辽宁、天津,最后选择了北京作为终点站。
整个旅途紧凑而奔忙,几乎每一天都在匆匆地赶路,踏着朝阳启程,迎着余晖到达。有时坐车,一屁股下去就是六百多公里。到达目的地时,我已经累到无法言语,必须要先在旅馆睡上一会儿才能缓过劲儿来。那也是目前为止我的旅行中最为艰苦的一次。
最后抵达北京时,整个身心才慢慢放松下来。每天在酒店里睡到午餐时间,然后去“一茶一坐”写东西,和朋友一茬接一茬地聚会。直到妈妈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才恍然想起,原来还没有真正地回归。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座城市已经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
随即我又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些人而喜欢一座城市吗?
这个疑问来自于广州。那座繁荣的城市里有我很多好朋友,我去那座城市的次数可能比去北京还要多,有一年甚至连续去了三次,可是依然对它没有产生热爱的情绪。即使这样,也不会再和别人说它没有意思了,因为前车之鉴告诉了我,一定是自己还不够了解它。
每个人和一座城市其实是有缘分的。不管你喜欢或者讨厌,都已经注定了你和它的故事,只是早晚而已。我和北京的缘分大致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