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留驻的高级军官们来到码头与麦克阿瑟道别。未陪同他离开的军官,都是自12月8日以来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包括主要负责巴丹储备供给的两名军官——查尔斯·德雷克准将和刘易斯·毕比准将,还有作训处长康斯坦特·欧文上校。短暂而真切地道别之后,麦克阿瑟登上了巴尔克利的PT-41巡艇。上船时在经过两位站在暗处的士兵身边时,他无意中听到一个士兵对另一个士兵说:“中土,他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我不知道”,那位陆军中士嘀咕着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有20%的机会吧”
麦克阿瑟,简、阿瑟和阿珠登上船,萨瑟兰、赫夫和军医查尔斯·H·莫尔豪斯少校尾随其后。承担撤离任务的4艘巡逻艇将熄灭灯火、关掉收音设备,排成一字纵队出发,然后按预定计划分开,3月12日中午左右在指定地点库约岛会合,库约岛是一个荒无人烟小岛,位于马尼拉以南约200英里处。同时,一艘潜艇也正开赴库约岛,这样,万一巡逻艇出问题或将军改变主意,可以采取补救措施。
当PT-41巡逻艇撤离码头时,麦克阿瑟站在甲板上眺望巴丹,骄傲、悲愤、无奈、悔恨之情一齐涌上心头。他向在那儿战斗的士兵行了最后一个军礼,那些人还不知道他正弃他们而去,他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因为他不负责任的抛弃而谴责他,因为他没有兑现的承诺而诅咒他,会在他们被俘时咒骂他,在他们死去时蔑视他。顿时,他血气上涌,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在较低层船舱的地板上,他和简铺了一个床垫。他在黑暗中给以前的自己作了一个凄凉的脚注:脏兮兮、皱巴巴的军服;瘦了25磅的他已经瘦骨嶙峋;他的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的老人。只有那镶着金边的陆军元帅帽在这荒凉的处境中还依稀闪耀着军人自信与威武的光辉。
四艘巡逻艇小心地驶过科雷吉多尔周围的雷区。船员们背靠着背用长杆将他们可以够得着的日本水雷推开,出了雷区后,这些船立刻排成菱形,然后以最快速度乘风破浪,以超过30节的速度向南疾驶,四艘艇很快就笼罩在大片烟雾中了。
夜间,四艘巡逻艇分散前行,拂晓前,PT-32巡逻艇上的休·凯西准将和其它参谋员发现一支舰朝他们驶来,艇长认为这是一艘日本驱逐舰。艇长下令将堆放在甲板上的容量为50加仑的燃料罐扔掉,用其进行攻击。最后一刻他才认出来那艘“驱逐舰”是巴尔克利的船。当两船靠拢时,麦克阿瑟让凯西到PT-41巡逻鱼雷艇上与他一起完成余下的航程。
那天下午,3艘舰艇在库约岛会合。有人认为第4艘PT-34巡逻艇可能已经葬身大海,或者被日军俘获。当幸存的3艘巡逻艇上的船员正在休息时,麦克阿瑟还在为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苦恼。旅途劳顿加上一艘巡逻艇下落不明,让他思维有些混乱。他思考着,是停泊此地等待预计潜艇到库约岛援救呢还是继续前进?马尼拉海军军区司令弗朗西斯·W·罗克韦尔海军上将指出,目前还不能确定那艘潜艇是否已经冲过了封锁线。罗克韦尔说:“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此外,罗克韦尔还安慰他说,天气将会好转而且之后的旅程海面将十分平静。巴尔克利并不认同:他觉得天气会变坏而且海浪会更汹涌。麦克阿瑟决定采纳罗克韦尔的建议。
余下的军事行动由罗克韦尔海军上将直接指挥。由于PT-32巡逻艇在准备向PT-41巡艇发起攻击前抛弃了备用燃料,现在驶往目的地棉兰老岛的燃料不够用了。PT-32艇只能留下。两艘艇载着大家一起继续行进。罗克韦尔乘PT-35巡逻艇,而麦克阿瑟乘PT-41巡逻艇。
事实证明,巴尔克利的预言非常准确。当高达15英尺的海浪袭击小船时,麦克阿瑟和简都晕的很厉害,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日落时分,海平线上出现一艘日本巡洋舰的轮廓,与美军船只相距6英里,正向北行驶。巡逻艇向右急转,航行至巡洋舰西侧,于是小艇就隐藏在落日余晖中,不会被日本人看到了。麦克阿瑟平坦躺在床垫上,危机起伏的30分钟内一声不吭。简弯下身子,搓着他的手,以改善他的血液循环。最后日本巡洋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巡逻艇又加速向前驶去。
几小时过去了,PT-41巡逻艇上的人已疲惫入睡了。锡德·赫夫坐在较底层板舱的台阶上,尽管这里狭窄又不舒服,他还是打着磕睡,直到麦克阿瑟过来把他叫醒。
“我睡不着。”
“对不起,长官。”赫夫愧疚地回答,如同将军的睡眠也是他的职责的一部分。
“我想找人说说话。”
“好吧,长官,说什么呢?”
“哦,随便什么都行,我只想聊聊。”
麦克阿瑟想竭力减轻自己因为离开科雷吉多尔和放弃巴丹而所带来的负罪感时,涌入心头的却只是一些古怪而杂乱的回忆。近20年来,自从伦纳德·伍德第一次说服他攻占这些岛屿时,他就一直在与海军、参谋部、奎松、两位总统和日本帝国做斗争,而现在却落得如此结果。他痛苦地谈论着这一场漫长而徒劳的战争。从来都没有足够的资金、没有支持和理解,除了设置前路上的一堆障碍,除了让他背水一战,他什么都没有。他的回忆既有像瓦格纳歌剧跌宕起伏的戏剧效果,又有如希腊悲剧那令人痛彻心扉的悲怆。当他谈到奉命离开科雷吉多尔时,他几近崩溃。最后,麦克阿瑟显现出了不服输的神情,对赫夫说,他会再菲律宾。顷刻,他的脸紧绷得像岩石一样,表情坚毅,他冲着赫夫大喊,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他发誓他将来一定要解放这些岛屿。
破晓时分,在山峦迭起的棉兰老岛北岸,旭日冉冉升起,上午7点钟,两艘巡逻艇在卡加延德奥罗小港靠近码头。未能在约定地点库约岛会合的PT-34巡逻艇一小时后也到达了。从科雷吉多尔出发的所有人在历经了50英里惊险的航程后都安全抵达了棉兰老岛。
麦克阿瑟戴上了他那顶湿透了的陆军元帅帽。棉兰老岛的陆军总司令威廉·F·夏普准将和仪仗队一起在码头迎接。麦克阿瑟离开PT-41巡逻艇前一再感谢巴尔克利:“指挥员,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将终生不忘。”然后他又对巴尔克利说,“你会接到夏普将军的命令,在棉兰老岛的北部水域打一场对抗日本帝国的防御战。”
麦克阿瑟走上码头,检阅了仪仗队,在离开卡加延前向海员们一一道别。他为此次成功撤退表示祝贺并从罗克韦尔到海员(舵手)每人授予一枚银星勋章。
麦克阿瑟一行上了6辆汽车前往5英里外的德尔蒙特种植园简易的机场。夏普与几千名菲律宾士兵列队欢迎。如同征服者一般,麦克阿瑟被迎接到了棉兰老岛,完全没有落难者的影子。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烟斗外,他的行李空无一物。他的手提箱在上船的时候丢了。就连那顶他最喜欢的镶着金边的陆军元帅帽也在强烈的阳光和100度的高温烘烤下冒着蒸汽,不断缩水,变得岌岌可危了。自此后10年中,他几乎每天都戴着它,尽管在它在浸泡后尺寸至少小了半号,以致于帽子高出耳朵上方一英寸,不管多么难受,他还是把帽子硬扣在头上。
有人通知麦克阿瑟,奎松正藏在附近的内格罗岛,他仍希望在那儿建立一个暂时性政府办公地点。麦克阿瑟听后大惊,如果这样,日本人追捕到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派人给奎松送信,催他来棉兰老岛。奎松一点都不想挪动。麦克阿瑟再次带信给他说,“美国正在调集军队进入南太平洋地区,那里肯定会有一次大规模的向日军进攻的行动。部队将在澳大利亚集结……这些部队将迅速集结起来,并希望他们赶在巴丹一科雷吉多尔的形势高涨前进行一次大规模突进……当你读到此信时,我已经赶赴澳大利亚。我希望你和你的全家跟我一起到那里去。”他委托巴尔克利将这封信带去,并告诉他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你怎么做,”麦克阿瑟说,“一定要成功。”巴尔克利完成了命令,几天后,他不负重望地尽管有些像绑架似的把奎松带来了。
麦克阿瑟原以为会有4架B-17轰炸机在德尔蒙特接他。他驱车前往机场,从车上下来,朝着跑到四下张望。麦克阿瑟用他的琥珀烟斗抽着雪茄,左臂下夹着胡桃木拐杖,他把陆军元帅帽又往上推进了大约一英寸,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那私家“空中堡垒“在哪儿呢?他能见到的推—一架轰炸机就是几个小时前小哈尔皮斯上尉驾驶到此地的一架外表破旧、油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飞机了。
那4架飞机已从墨尔本出发了,但其中两架刚起飞不久就因故障而返航了。另一架在飞近德尔蒙特时坠入棉兰老岛水域。皮斯的飞机制动装置有故障,而且高空飞行达到最高速时涡轮增压器也坏了。
麦克阿瑟很生气,但实际上,派来的4架飞机是美国驻澳大利亚的高级官员乔治·布雷特中将能选择的最好的飞机了。在过去3个月中,曾派来了几十架B-17轰炸机,但实际上没有运来任何零配件,几乎没有技术熟练的空军机械技师,而且在整个澳大利亚也没有一个维修基地能够为轰炸机更换发动机。派往南半球执行任务的大部分B—17轰炸机很快就不能飞了。除了应付紧急情况外,皮斯的飞机是不能飞行的。
然而这并不能平息麦克阿瑟的怒火。让他恼火的不仅是飞机的状况,还有皮斯的年轻。但他并没有认识到在这个时候,能驾驶B-17轰炸机的只有美国空军中的最有经验、最有天赋的飞行员。皮斯是一位优秀、勇敢地飞行员,在麦克阿瑟轻蔑地称他“毫无经验的孩子”后才6个月他就赢得了荣誉勋章。
麦克阿瑟给布雷特发了一封措词激愤的电报,抱怨说“派遣的4架飞机中只有一架安全到达;而且还是一名毫无经验的飞行员驾驶的……”他强烈要求“如果他们没有可用的、能正常运行的B-17轰炸机,那就必须从夏威夷或美国派过来。”他又给马歇尔发去同样的电报,显然,这是为他的妻子和孩子的安全感到焦躁不安。他坚持要从美国或夏威夷派出3架最好的飞机……用这样的装备完成如此重要而艰巨的飞行任务等于让整个部队送死,对此结果我概不负责。”作战过程中,士兵和飞行员们通常用不适当的装备进行危险的作战却没有丝毫怨言,这是一个通过官方渠道传递出来的无可奈何却又让人歇斯底里的信息。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麦克阿瑟同夏普及其参谋进行了交谈,并就巴丹和科雷吉多尔沦陷后应该采取的策略给他们进行了指示。他们将在棉兰老岛组织一场游击战,直到救援到达时为止。
在棉兰老岛坠毁的B-17轰炸机飞行员赫里·C·戈德曼上校的突然出现让这段等待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戈德曼和他的大部分机组人员设法游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戈德曼被带到麦克阿瑟面前,恳求麦克阿瑟让他返回澳大利亚,“我愿和你一起出去,”戈德曼说,“我愿意为你效劳。”
麦克阿瑟吸了一口烟,想了一会儿并做出决定说,“戈德曼,每个像你一样走运的人--在夜间以17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坠入海里,还能活着回来告诉我这件事的人——都可以为我效力。”
曾有4架B-17轰炸机被指派到驻澳大利亚指挥美国海军的上将那里。麦克阿瑟想申请多要一些飞机此次有了结果。布雷特其实早就申请过这些飞机,但海军上将拒绝放行。在麦克阿瑟的急切请求下,这位海军上将终于大发慈悲,将3架飞机派到棉兰老岛,迎接麦克阿瑟。
3月16日晚,夜幕笼罩,麦克阿瑟和简在德尔蒙特距离跑道不远的地方坐在简的手提箱上,留神听轰炸机发动机的声音。突然,麦克阿瑟说,“我听到了”,几分钟后,简易机场两端升起两枚嘶嘶作响的照明弹,发出了朱红色的光。仅有两架B-17着陆;原来第三架飞机在起飞后不久又返航了。
即使在白天让B一17轰炸机在德尔蒙特着陆对最出色的飞行员来说都是一次令人神经紧张的飞行经历。这里跑道三面环山,其尽头又是大海。而晚间仅用两三枚照明弹引导一架重型轰炸机降落就需要更为出色的飞行技巧了。但麦克阿瑟因为正在气头上而对此无动于衷。后来他抱怨说,飞机简直就是“用口香糖和打包绳连在一起的”。也许只有派一架早期的民航客机来才能消除他对妻子与孩子安全的担忧,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不会有其他飞机了。午夜,麦克阿瑟、他的妻子、儿子和随行人员挤在两架“空中堡垒”轰炸机中。飞机上的空间无比珍贵,简不得不把她的手提箱留下。她随身携带的物品精简能放进手提袋的唇膏、梳子、手帕、小钱包和一把勋章。
在麦克阿瑟乘坐的飞机上,机身中部机舱地板上为简、阿珠和亚瑟放了一个床垫。在空中无线电报乘务员的隔舱中挤放了一个小凳子,是给麦克阿瑟将军坐的。麦克阿瑟坐在空中无线电报乘务员身边,与戈德曼闲谈,戈德曼坐在地板上。当飞机起飞时,麦克阿瑟载着装满金币的床垫离开菲律宾的谣言也传开了。
飞往澳大利亚需要10个小时。,正日出不久,当B-17轰炸机准备在达尔文着陆时,日军战斗机从东帝汶飞到港口攻击当地的船只。“空中堡垒”轰炸机只能继续飞行,在距港口南面40英里的巴彻勒机场着陆。然而,当麦克阿瑟的飞机在跑道上降落时,麦克阿瑟对萨瑟兰说,“打得太激烈了,但这就是战争,要么赢要么输,不是生就是死——仅在一瞬间。”
麦克阿瑟让两架B-17轰炸机的全体机组人员在他的飞机机翼下列队,走至每个人面前,与他们握手并授予每个人一枚银星勋章。简跟在其后,真挚的感谢他们所做的一切。那位将她送到安全地带的年轻飞行员在她看来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麦克阿瑟刚到达澳大利亚就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马歇尔在电报中所说的建一支强大的陆军的提议。1月,马歇尔已经在一封电文中提到将部队扩充至4万人。这些鼓舞人心的电文中还提到了“每一艘可用的船只”都要驶向西南太平洋。他信心十足地让夏普的部下们相信一定会打回棉兰老岛去的,“我会帮助你们的”
他检阅了一支人数稀少、依着破败不堪的仪仗队,由第102高射炮兵营一个排的美国士兵组成。无论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不讨人喜欢,但他们确实标志着美国在履行着保卫澳大利亚的承诺。检阅结束,他询问一位美国军官美军驻在澳大利亚的什么地方。那位军官答道:“长官,据我所知,这儿并没有驻多少美军部队。”
麦克阿瑟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转身对萨瑟兰说,“一定是他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