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就醒了,收拾了两件衣服就离开。
段馨还在睡,起床时木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我只能尽量不制造出声响,离开时轻轻地掩了门就走了。
出了校门,一改校园里的冷清空旷,外面人山人海。
拥堵的车辆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各种街道,让人寸步难行。
我夹杂在茫茫人海之间,步行到公交车站,坐了十多分钟,又换乘汽车回了家。
一段两个多钟的车程,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是怀着兴奋的情绪回去的,离家多天堆积起来的思家之情我完全感觉不到,非但如此,我觉得的只有压抑,还有苦闷。
车上三五成群的中小学生围坐在一起,或勾肩搭背,或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讨论自己回到家终于可以看某某节目了,或者某个偏僻街角又出售盗版的流行歌碟了的新消息。
这些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处于黄金般的年龄,精力充沛,永远是噪杂社会的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只不过多年后,历经社会的沧桑磨难后,终究会失却最初纯真美好的模样,而一如当初的,到底还剩几人?
还没走近大院,一阵阵噪杂的吵闹声就从里面传出来。
大门是半开着的,我透过门缝看进去,里面围了一群人,一男一女正拉扯着另一个女人,双方正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如弦。
“镯子就是在你带回那个男人后不见的,大院里的人都互相认识,也不会做这种事,就他嫌疑最大,不是他还能是谁!”
说话的人是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平时和我同龄的孩子都叫他一声“木伯”,为人也正直,在大院中颇有带头作用的风范。
“对!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李嫂似乎激愤难抑。
“他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反正就是这样,我已经挑明了,管你们信不信!!”被拽住的那个女人口气生硬而坚决。
这个女人,我熟悉得不得了。
那张和我有着八成似的脸,如今清晰地夹在人群中,我也分不清心底涌起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众人似乎被激怒了,都在纷纷指责妈妈的不是。
李伯更是怒意溢于言表,他甩着一张脸:“好!那你说,是谁拿的!平时里放在那里没一点事,偏偏有人来了就不见了!天底下那有这么巧合的事!”
“对!只要你说出来,念着做了十多年的邻里邻舍的份上,大家也不会为难你。”
看到妈妈沉默,众人终于肯施舍自认为很慷慨大方的忏悔。
“我……木木?”妈妈突然注意到门外的我,眼里竟闪过慌乱。
众人也一致向我看过来,好一会都没人说话。
我的目光扫过院里的每一个人,最后移向那个心虚地看着我的女人,她看着我,眼里满是焦灼,我不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木木……”那个女人又唤了我一声。
我后退了一步,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李伯向我走前几步:“木木你回来了正好,帮我劝劝你妈妈,她……唉……”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似是十分无奈。
我无意识地捏了捏背包的肩带,好半响,才吐出一句:“李伯,我无法劝得动她,而且,这也是她的事……”
我低下头,绕过众人走上了楼。
走进客厅,一种陌生的气息蹿入鼻端,我卸下肩上的背包把它拎在手上,走近房间前,瞥见一双黑色的皮鞋被塞在半旧的鞋柜里,那是男人的鞋子。
我看了一会,直接进了房间。
窗户对着大院门口,下面的吵闹声愈演愈烈,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又“啪”地合上了窗。
烦闷的吵闹声一下子被隔绝在外,我松了一口气,心底却无半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拿过一旁的背包,掏出数学课本看了一会,不知道外面是何时静下来的。
外室隐约传来脚步声,我缓缓地抬起头,那个出现在门口的女人,披头散发,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
“木木……”她这样喊我。
我没说,等着她说下去。
她却闭口不语了,转身走到隔壁的房间,窸窸窣窣地翻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她走进我的房间,慢慢地把一包用灰色硬皮纸包着的东西搁至我的桌上。她的手拂过桌面的时候,我看到她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枚戒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仍崭新如故。
这么多年来,我从没看到过她任何一根手指上出现过戒指,有且仅有的一次,也是被我不经意地看到她偷偷地翻出来爱抚、凝视,对着它沉思。
“你要走?”我的问题很突然,甚至没有一点上下文衔接的契合,然而,妈妈却一下子便懂得我的意思。
她看着我,目光里隐约含着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情怜悯的东西,好一会,她才点了点头,顿了下,似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决定,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懂得照顾自己。”
我忽然觉得她的这句话太过可笑,多年来从没给过我母爱的甘露,如今要离开了才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我没有点头,却面无表情而又目光执拗地盯着她。
“这是我的事。”瞬间,她又恢复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模样,连语气都是不耐烦的。
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别过脸,不再看她,语气生硬而冷淡:“那你走吧。”
话落,她已向门口走去。
“最好以后也不要回来。”在她后脚就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我又补上一句。
她的脚一顿,待我抬头看去时,她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