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下片,借蜡梅怀人。“银烛”二句由蜡梅的名称与形状产生联想,引出愁思。“银烛泪深未晓”,语出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是由蜡梅的“蜡”字,联想起蜡烛,再联想起惜别之泪。“酒钟悭、贮愁多少”,这是由蜡梅花形状像钟,联想起酒钟,再由酒钟之小,联想起它不够贮愁。这二句采用拟人化手法,把蜡烛与酒钟人格化了。蜡烛像人一样泪深,酒钟像人一样藏愁,这二句既是描写蜡梅,也是抒写词人心中的离愁别泪。“记得”二句,是回忆往事。杨铁夫《笺释》说:“短亭离别之地,暮衙离别之时。上映梅,下切蜡。”这二句描写昔年的一场离别,着重写离别的地点与时间。“豆蔻”二句,词人进一步点明离别的对象。豆蔻,语出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由此可知,词人怀念的是一位年轻的姬人。恨袅,将愁恨形象化,形容愁像烟一样缭绕。“岁华老”,语意双关:一是指蜡梅,蜡梅开花于冬月,故说岁华老;二是词人自指。天涯,写词人与去姬相距之远。岁华老,写词人与去姬别时之长,别后自己年华已老大。最后二句,写姬人音信渺茫。古人的密信,常用蜡丸封裹。吴文英《浣溪沙·琴川慧日寺蜡梅》词中也有“窗下和香封远信”之句,这里借用蜡梅的蜡字,运用蜡丸封信的典故,写他的信很难寄到姬人那里,二人天各一方,云山远隔。
惜秋华
重九
吴文英
细响残蛩,傍灯前、似说深秋怀抱。怕上翠微,伤心乱烟残照。西湖镜掩尘沙,翳晓影、秦鬟云扰。新鸿,唤凄凉、渐入红萸乌帽。江上故人老,视东篱秀色,依然娟好。晚梦趁,邻杵断,乍将愁到。秋娘泪湿黄昏,又满城、雨轻风小。闲了,看芙蓉、画船多少。
词的上片,主要写重阳节的凄凉之感。开头三句,以秋夜虫声起兴。写秋夜的清寂,夜深人静,灯前只听见蟋蟀细小的叫声。“残”字,内含意义丰富,既指蟋蟀的将残,也指岁月的将残,这个字奠定了全词的嗟叹迟暮的情调气氛。词的开头,词人不直言陈述自己的怀抱,而是托秋蛩起兴,这就避免了概念化的毛病,增强了词的形象性。“怕上”二词,写词人怕登高。翠微,本指青翠的山气,这里指山的青翠高处。重九,本是登高的节日,词人为什么怕登高呢?下句写出了原因。乱烟,指苍茫暮色中乱飞的烟云;残照,指快要下山的夕阳。从“伤心”一词来看,这里的乱烟残照不单纯指黄昏暮色景象,还有象征意义,象征当时社会混乱、国运衰微的时局。词人不愿登高,从表面上看,是不想因看见过眼烟云、黄昏夕照而沮丧,实际上,是词人怕看见国家衰亡景象而伤心。“西湖”二句,写词人怕游湖。词的下片,写伤老悲秋。“江上”三句,写自己年老而姬尚年少。故人,这里用以指词人自己。东篱,指菊花,语出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娟,姿态美好。这里以菊花,比喻姬人。菊花的秀丽颜色依然美好,借以指姬尚年少,容颜尚未衰老。词人不用别的花比喻姬人,而以菊花为喻,这就紧扣了深秋季节的特点。“晚梦趁”三句,写词人在姬去后所产生的愁绪。
声声慢
吴文英
陪幕中饯孙无怀于郭希道池亭,闰重九前一日。
檀栾金碧,婀娜蓬莱,游云不蘸芳洲。露柳霜莲,十分点缀成秋。新弯画眉未稳,似含羞、低护墙头。愁送远,驻西台车马,共惜临流。知道池亭多宴,掩庭花、长是惊落秦讴。腻粉栏干,犹闻凭袖香留。输他翠涟拍凳,瞰新妆、时浸明眸。帘半卷,带黄花、人在小楼。
词的上片写郭氏池亭的秋景和惜别之情。开头三句,描写池亭的优美。檀栾,美好的样子,语出枚乘《梁王菟园赋》“修竹檀栾夹池水”,这里用以形容竹子。这句意思是,金碧灿灿的池亭旁边有许多美好的修竹。“霜柳”二句,写郭园九月秋景。露柳霜莲,指经受了霜露的柳树与荷叶。点缀,衬托和装饰的意思。这二句以点带面,以经霜的柳、荷为代表,衬饰出了整个园林的秋景。“新弯”二句写郭园秋夜月色。“新弯画眉”,指似眉的弯月,这句紧扣词题“闺重九前一日”,写出了九月初八日新月的特点。接着,词人采用拟人化的手法,说新月像一个画眉少女含羞半遮面地照耀在墙头。
词的下片,描写郭氏池亭中的歌宴与歌女。“知道”三句,写郭园平日歌宴的盛况。杨铁夫《笺释》说:“此饯乃幕僚借座,非主人宴客,故主人家中声伎未出应酬。下片即从此著笔,然主人固以蓄声伎名者也,故以‘知道’二字领起,指平时宴会言。”惊落秦讴是秦讴惊落的倒装。这三句以夸张手法,写池亭中酒宴上的歌声,常常惊落庭花。“腻粉”四句,描写主人家歌姬演唱场面。腻粉,脂粉,代指歌姬。翠涟,指园池中的碧波。嫠,原指井壁,这里指郭园金碧亭台临水的岸壁。明眸,指歌姬明丽的眼睛。这四句描写主人家的歌姬凭栏歌唱的形态,栏干上留下了她的香粉,池中的碧波曾照映过她的新妆与明眸。这首词主要是描写郭氏池亭重九前夕的风光,着重描写了该园池亭之美与歌宴之盛。这首诗正体现了吴文英词的主要艺术风格,即戈载《七家词选》所说的“以绵丽为尚”。
三姝媚
过都城旧居有感
吴文英
湖山经醉惯,溃春衫,啼痕酒痕无限。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沉,花未减,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词的上片写重过旧居所见凋零景象。开头三句,总写过去在都城的悲欢交集的生活。湖山,指西湖及湖边的高山。此词开门见山,一开始就紧扣词题。醉,指既醉于酒,又醉于山水之间。惯,惯常。这句写词人过去在杭州长期过着饮酒浪游的生活。渍,浸,染。春衫,即青衫,这句用了白居易《琵琶行》“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典故。青衫染上泪痕,指悲;又染上酒痕,指欢。陈洵《海绡说词》说:“啼痕酒痕,悲欢离合之迹。”无限,指这种悲欢之迹很多。“又客”三句,写词人重来杭州的落魄状况。长安,借指杭州。襟,衣的交领。袂,衣袖。断襟零袂,写衣服破烂。惋,指为泥土所沾污。浣,洗濯。
涴尘谁浣,写衣服上的泥尘无人为之洗濯。一个“叹”字,表现了词人对自己穷困潦倒孤独寂寞的生活的感叹。“紫曲”三句,写旧居的荒凉。紫曲,即里曲,指词人旧居所在地。蔓,蔓草。青蔓,指蔓生的青草。门荒、井败、蔓草迎风,层次井然地展现了旧居的荒凉。这里的门荒井败,还反映了都城的冷落。“对语”三句,写盛衰兴废之感。
词的下片,追叙承平乐事,并抒发感时伤世之哀。“春梦”三句写往事如梦、好景不长。春梦,指词人过去在都城的冶游生活。吴文英另一首《塞翁吟·饯梅津除郎赴阙》词有“千桃过眼春如梦”之句,也是用春梦形容旧游生活。能,通凭,这么。能短,这么短。这三句既表现了对过去冶游如梦、与姬欢聚时间太短的感叹,又表现了对承平安定生活太短的感叹。“绣屋”三句,回忆承平时的歌筵酒宴。绣屋,指华丽的房屋。筝,拨弦乐器,战国时流行于秦地,故日秦筝。这三句虽没有直接斥骂南宋统治者,但也表现了林升《题临安邸》所写“西湖歌舞几时休”的状况。“舞歇”三句,写都城由繁华转入衰落。舞歇歌沉,写盛时已过。花未减,写花木未改,而人事已非。
八声甘州
吴文英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压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官城。箭泾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圾双鸳响,廊叶秋声。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栏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此词开端句法,选注家多点断为“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此乃拘于现代“语法”观念,而不解吾华汉文音律之浅见也。词为音乐文学,当时一篇脱手,立付歌坛,故以原谱音律节奏为最要之“句逗”,然长调长句中,又有一二处文义断连顿挫之点,原可适与律同,亦不妨小小变通旋斡,而非机械得如同读断“散文”、“白话”一般。此种例句,俯拾而是。至于本篇开端启拍之长句,又不止于上述一义,其间妙理,更须指意。盖以世俗之“常识”而推,时、空二间,必待区分,不可混语。故“四远”为“渺空烟”之事,必属上连;而“何年”乃“坠长星”之事,允宜下缀也。殊不知在词人梦窗意念理路中。时之与空,本不须分,可以互喻换写,可以错综交织。如此处梦窗先则纵目空烟岩山旁有涵空洞,下瞰太湖,词人暗用之,——直到归鸦争树,斜照沉汀,一切幻境沉思,悉还现实,不禁憬然、恨然,百端交集。“送乱鸦斜日落渔汀”,真是好极!此方是一篇之警策,全幅之精神。一“送”字,尤为神笔!然而送有何好?学人当自求之,非讲说所能“包办”一切也。
至此,从“五湖”起,写“苍波”,写“山青”(山者,水之对也),写“渔汀”,写“涵空”(空亦水之对也),笔笔皆在水上萦注,而校勘家竟改“问苍波”为“问苍天”,真是颠倒是非,不辨妍媸之至。“天”字与上片开端“青天”犯复,犹自可也,“问天”陈言落套,乃梦窗词笔所最不肯取之大忌,如何点金成铁?问苍波,何等味厚,何等意永,含咏不尽,岂容窜易为常言套语,甚矣此道之不易言也。
夜合花
自鹤江人京,泊葑门外,有感
吴文英
柳暝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壶箭催忙。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
词的上片写往年在苏州旧游的欢乐。开头三句写此次来苏州,在葑门泊舟上岸的情景。河桥,苏州小河上的桥,点出了泊舟地点。暝,日落、黄昏时分,点出了泊舟时间。柳暝河桥,写出了日暮停舟于杨柳掩映的河桥之下的景象。台苑,指姑苏台的苑圃。莺晴台苑,写出了晴日登上莺声婉转的苏州台苑的景象。柳暗对莺晴,河桥对台苑,字句藻饰,对仗工整,写葑门附近水陆风光,景色如绘。策,马鞭。频惹春香,指词人舍舟登陆后,感染了春天的芳香气息。“当时”以下五句,回忆过去在苏州的一段旧游。
词的下片写此次重来苏州的凄凉。“十年”句是过渡句,由当年的旧游过渡到今日的重来。“十年一梦”,语出杜牧《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梦”。根据杨铁夫《笺释》考证,苏州姬“从梦窗约计当有十一二年,言十年者,举成数耳”。“凄凉”,是词人此次重来苏州的总的感受,这个词规定了整个下片的情调气氛。“似西湖”二句,以燕去巢空,比喻姬的离去。吴文英的词,多处以燕比姬,《唐多令》、《绛都春》等词均是如此。“重来”二句,抒发重来的感慨。重来,指这次来苏州。万感,包括当年欢愉之感和今日凄凉之感。银罂指小口大腹的酒器。这句与上片的“酒杯长”相呼应,但两次唤酒情绪不同,当年唤酒喜其无尽,此次重来唤酒则充满了人去楼空的惆怅。“溪雨”三句,写这次自鹤江入京所见旅途景象。溪雨,写鹤江江中之景;岸花,写鹤江江岸之景。
点绛唇
越山见梅
吴文英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瘦还如许,晚色天寒处。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行人去,暗消春素,横笛空山暮。
越山,指绍兴。词的上片,写在越山见梅的景象。开头二句,写见梅以前的情景。“春未来时”,指梅花未开之时。梅花迎春,梅花象征春天的来临,故这里以春代指梅。春未来时,意思就是未见到梅时。酒携,携酒的倒装,指词人携酒春游的兴怀。千岩,指越山。这句意思是,梅花未开之时,自己没有雅兴携酒来千岩万壑的越山游春。“瘦还”二句,点题,写在越山所见梅花形状。如许,如此,这样。
词的下片,写见梅后产生的心情。“无限”二句写见梅后产生新愁。“无限”一词,表示不是一般的忧愁,而是极大的忧愁。这种忧愁又难以在晚风寒梅面前倾诉,这就更增加了精神上的痛苦。“行人去”三句,点明新愁产生的原因。愁因就是“行人去”。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认为“行人”指姬。吴文英来绍兴时,姬人已离他而去。离异之苦,孤身之寂寞,使词人面对梅花,不是心花怒放,而是旧愁又加新愁。素,素怀。春素,指春时的怀抱。消,这里兼有消减与消瘦之义。暗消春素,既指思想消沉、情绪低落,也兼指身体消瘦。这里的人瘦与上片的梅瘦互相呼应。笛有落梅曲,这里的横笛,暗指梅花落。山暮,照应上片的“晚色天寒处”,指越山的傍晚。姬人已去,梅花又落,人去花落,词人只好愁对口暮的空山。全词以景结尾,空山之景与词人空虚之情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