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了它俩都中意的瓦屋。雄蝎先闯进去,但这一次它两只手一会儿都没有松开自己的情侣。它用尾巴这么三扫两划拉,新房便准备停当。雌蝎被雄蝎轻柔和缓地拉着,随其向导之后也进了洞房。
两个钟头过去了,我满以为已经给了它俩足够的时间完成其准备,干成好事,便前去查看。我揭开瓦片。它俩就在里面,仍旧原先的姿势,脸对脸,手拉手。今天看上去是没再多的花样儿可看的了。
第二天,依然未见新鲜玩意儿。一个面对另一个,都若有所思的样子,爪子全都没有动弹,手指仍旧钩住,在瓦顶下继续那没完没了的脉脉含情。日影西斜,暮色已近,经过这么二十四个钟头的你我紧密相连之后,这对情侣总算分手了。雄蝎离开了瓦屋,雌蝎仍留在其中,好事未见一丝进展。
纵观这场戏中有两个情况必须记住。其一,一对情侣相亲相爱地散步之后,必须有一个隐蔽而安静的住所。在露天地里,在熙熙攘攘的环境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等好事是永远也做不成的。屋瓦揭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情侣们似乎思考良久,还是离开原地,另觅新居。其二,在瓦屋中停留的时间是很长很长的,我们刚才已经看到,都等了二十四个小时了,但仍未见到决定的一幕。
5月12日
那么,今晚这一幕将告诉我们些什么?天气闷热,无风,很适合于夜间的幽会发情。两只蝎子已经成双配对,但我并未看见它俩是怎么勾搭上的。这一次,雄蝎体形比肚大腰圆的雌蝎要小得多。但雄蝎却是雄风不减。像约定俗成似的,雄蝎倒退着,尾巴卷成喇叭状,领着胖雌蝎在玻璃墙边悠然散步。它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忽而是向同一方向转圈,忽而回过去转圈。
两只蝎子常常停下歇息。停下时,二人头碰头,一个稍偏左,另一个稍偏右,好像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前头的小爪子磨蹭着,想轻抚对方。它俩在说些什么?那无言的海誓山盟怎么才能翻译出来?
我们全家都跑过来看这种奇特的勾搭景象,而且,我们的在场丝毫没有影响它们。那景象让人看着颇有情趣,这么说毫不夸张。在提灯的光亮下,它俩好像嵌在一块黄色琥珀之中的半透明的、光亮的物体。它们长臂前伸,长尾卷成可爱的螺旋形,动作轻柔,一步一步地开始长途跋涉了。
什么也没有打扰它们。假如有这么一个流浪汉晚间纳凉,正像它俩—样沿着墙边漫步,与它俩途中相遇,它知道它俩是准备干风流勾当,便会闪在一边,让它俩过去。最后,一处瓦片隐蔽所收留了它俩,于是,不言而喻,雄蝎首先倒退着走进去。时间已是晚上九点钟了。
随着这晚间的田园诗之后的是夜间的惨不忍睹的悲剧。第二天早晨,雌蝎仍在头一天晚上的那片瓦屋内,而瘦小的雄蝎就在其身旁,但已被雌蝎吞食了一部分。
它的头、一只钳子、一对爪子没有了。我把这具残尸放在瓦屋门口。整整一个白天,隐居的雌蝎没有动过它。夜色重又浓重时,雌蝎出来了,在门口遇上死者,把死者拖至远处,以便隆重安排葬礼,也就是说把死者吃个干净。
这个同类相食的情况与去年我在昆虫小镇上所看到的情景完全一致。当时,我随时都能发现一只胖乎乎的雌蝎在石块下面津津有味地像吃大餐似的把自己的夜间伴侣给吃掉。当时我就在猜想,雄蝎一旦干完好事之后不及时抽身的话,必定被雌蝎或全部地或部分地吃掉,这要看雌蝎当时的食欲如何。现在,事实就摆在我的面前,我的猜想一语成谶。昨天我看见这对情侣在散步中充分准备之后双双入了洞房,可今天早晨,我跑去看时,在同一块瓦片下面,新娘正在消受自己的新郎哩。
毫无疑问,那不幸的雄蝎已经一命呜呼了。但是,由于种的繁衍之需要,雌蝎不会把雄蝎全吃掉的。昨夜晚的这对情侣处事干净利落,可我还看见其他的一些情侣时针都转了两圈了,可它们仍在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一些无法确定的环境因素,诸如气压、气温、个体激情的差异等等,会大大地加速或延缓交尾高潮的到来。而这也正是巨大困难之所在,使得一心想要了解至今仍未能为人所知的爪梳的作用的观察者,难以准切无误地捕捉时机。
5月14日
我敢肯定不是饥饿每天晚上都在使我的蝎子们激动不已的。它们每晚狂欢劲舞与寻找食物毫不搭界。我刚往那些忙忙碌碌的蝎群中扔进花色繁多的食物,都是从它们看样子很对其胃口的食物中挑选的,其中有幼蝗虫的嫩肉段、有比一般蝗虫肉厚肥美的小飞蝗、有截去翅膀的尺蛾。天渐渐暖和时,我还捉一些蜻蜒来喂它们,那是蝎子极爱吃的食物,我还把同样受它们欢迎的蚁蛉也捉来喂它们,以前我曾在蝎子窝里发现过蚁蛉的残渣、翅膀。
面对这么多高级野味蝎子却不为所动,谁都对之不屑一顾。在混乱的笼子里,小飞蝗在蹦跳,尺蛾以残翅拍打地面,蜻蜒在瑟瑟发抖,但蝎子们从这些野味身旁走过时却并不注意它们。蝎子们踩踏它们,撞倒它们,用尾巴把它们扒拉开,总而言之,蝎子们不需要它们,绝对地不需要。它们有别的事情要去忙。
差不多几乎所有的蝎子都在沿着玻璃墙行走。有一些固执者试着在往高处爬,它们用尾巴支撑身子,一滑便倒下来,然后又在别处试着往上爬。它们伸出拳头击打玻璃墙。它们拼死拼活地非要抢在前头。不过,这个玻璃公园挺宽敞的,人人都有地方待着,小径一条又一条,足可供大家久久地散步。这它们不管,它们要往远处去游荡。假如它们获得自由,它们会散布在四面八方。
去年,也是这个季节,笼中的蝎子离开了昆虫小镇,我也就再没有见到过它们。
春天交配期要求它们出游。此前一直形单影只地生活着的它们现在要抛开自己的囚牢,去完成爱情朝圣,它们不在乎吃喝,一心只想着去寻找自己的同胞。在它们的领地的砖石堆里,大概也会有一些可以幽会、可以聚集的优选之地。假如我不担心夜间在它们的乱石岗上摔折腿的话,我还真想去看看它们在自由的温馨甜蜜之中的男欢女爱哩。它们在光秃的山坡上干些什么?看上去与在玻璃笼内干的没什么不同。雄蝎选好一位新娘之后,便手牵手地领着新娘穿行于薰衣草丛中,悠然漫步。假如说它们在那儿享受不到我昏暗小灯的暗光的话,它们却有月光那无可比拟的提灯为之照亮。
5月20日
其实我并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雄蝎邀请雌蝎散步的开头情景的。许多蝎子从各自的瓦屋下出来时都已经成双成对的了。它们就这么手牵着手地度过整个的白昼,一动不动,面面相对,沉思默想。夜晚来临,它们仍不分开,沿着玻璃笼边重又开始头天晚上,甚至更早就开始的散步。我不知道它们是何时和怎样结合在一起的。有一些是在偏僻小道上偶然相遇的,而我们又很难观察到这一点。当我隐约发现它们时,为时已晚,它们已结伴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