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您睡得好吗?”她点点头,没说话。我从床上跳下,走上去亲吻她。她如同不喜欢被人亲吻的孩子一般把脸伸过来,我温柔地抱住她(既然酒已开瓶,不喝是笨蛋),渐渐将嘴唇吻在了她那双愤怒的大眼上。她在我的亲吻下心烦地低下了头,我想吻她的嘴,她把头扭了过去。
我说:“您不喜欢被人亲吻?”她说:“不。”
我挽着她的手臂说:“任何东西都是不!不!不!我之后就叫您米卡小姐了。”
我好像看见她嘴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但随即就消失了。也许是看错了。
“要是专门说不,我就不明白怎样叫你高兴了。对了,今天我们干什么?”
她想了一想,好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是漫不经心地说:“无所谓,随您便。”
“很好,米卡小姐,我们雇一辆车出去走一走。”她低声说:“可以。”保尔在餐厅里等我们,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紧紧与他握手,好像洋洋得意。他问道:“你准备干什么?”
我回答说:“先去城里,再去郊外看一看。”早饭时大家无话可说,然后我们串街走巷去参观博物馆。我挽着弗朗切斯卡,我们参观了斯比诺拉宫、多里阿宫、红宫和白宫。她什么也不看,对艺术杰作投去漫不经心的眼光。保尔对这很不满,乱说着什么,最后,我们只好去了郊外。然后我们只好回旅馆吃晚饭。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也是相同。
第三天,保尔对我说:“我不管你了,我只待3个礼拜,我不愿你每日和那荡妇做爱。”
我感到很为难,很出乎我的意料,我对弗朗切斯卡很依恋。男人是如此愚蠢,一点小事就不能自控自己的情绪。我依恋这个我不了解的女人,很想念这个平常很少讲话的女人。我喜欢她那张执拗的面孔,我爱她那疲惫的姿势、鄙夷的允诺,直至冷淡漠然的亲抚。一种秘密纽带将我拴在她身旁,这是肉体之爱的结果,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占有欲的隐蔽的纽带。我将这一切都坦白地告诉保尔。他叫我笨蛋,说道:“那好,带她走吧。”
可是,弗朗切斯卡执意不想离开热那亚,也不解释原因。我无法打动她的心。
于是我在热那亚留了下来。又过了两周。
弗朗切斯卡始终无话可说,她的回答不是永恒不变的“不”,就是同样永恒不变的“无所谓”。
保尔烦死了。一见他发脾气,我就说:“你很无聊,你可以走呀,我不留你。”
“准备3个星期,现在又过了两个星期,我现在没办法继续旅行!还能单独去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吗?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付得比你想象得多。让我从巴黎来,就为了把我关进热那亚一家旅馆,做那种事!”
我和气地说:“你可以回去,你可以回巴黎去呀。”他大声叫道:“我正想走呢,最迟不过明天。”
最后,第二日他仍旧没有走,但很生气地唠叨。我们如今整天转悠于街上,在人行道的、狭窄的街上蹓跶。这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石间迷宫。我们走在小巷里,穿堂风来势凶猛,小巷两侧的高墙靠得很近,行人差不多见不到天空。偶尔有几个法国人回转头来,惊奇地看着我们这两位同胞竟然会带着一位穿戴鲜艳,郁郁寡欢的女人;她的举止的确怪异,同我们太不相配,太丢我们的面子了。
她靠着我的手臂,什么也没看。她为什么和我、和我们在一起呢?我们好像并未给她任何快乐。她是谁?从哪里来?她是干什么的?她有计划,有打算吗?或者她就是这样无所谓,依靠邂逅和巧遇生活?我想了解她、理解她、洞察她,但是白费劲儿。我越与她相处,就越觉得奇怪,就好像是一个谜。显然,她不是那个看上去的坏女人,却像是穷家姑娘,被人勾引、欺骗,然后又遭遗弃,此时对前途很渺茫。她想干什么?她在等待什么?因为她好像无意征服我或者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办法打听她的童年、家庭,但她都拒绝回答。我继续和她呆在一起,我的心是自由的,但肉体却被束缚;我永不满足于把她抱在怀中,抱着这个怪异而奇妙的女人;我如同牲口一样与她交配,贪图于感官享受,或者说被某种肉体魅力所诱惑、所征服;这是一种年轻的、健康的、强烈的魅力,它来源于她的身体,来源于她姣美的皮肤和丰腴的曲线。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的旅行快要结束,因为我应当于7月11日返回巴黎。保尔对我这件事几乎同意了,当然时时在责怪我。而我呢,我安排各种乐事、消遣、游玩,来使情妇和朋友高兴。我真是机关用尽。
一天,我提议去桑塔马尔加里塔远游。这座花园中的美丽小城在山脚下,山远远地通向海中,直到波尔托菲诺村。我们3人沿着漂亮的环山路向前走。弗朗切斯卡忽然对我说:“明天我不能陪你们一块游玩了,因为我得去看父母。”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问,因为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第二天,她真的早起了。我还躺在床上,她坐到床脚边,用不安、缓慢、犹豫不决的口气说:“如果我今晚不回来,您会来接我吗?”
我回答说:“那肯定,可该去哪里找您?”她解释说:“您往维克多·埃玛努埃尔街,法尔科内巷,圣·拉斐尔小巷去,那里有一个家具商店,在院子最里面,靠右手的房子,您找隆多利夫人。我就在那里。”
然后她走了。我惊奇不已。保尔见我独自一人很是惊讶,轻轻问道:“弗朗切斯卡在哪里?”于是我把刚才的事说给了他听。
御叫道:“那好,亲爱的,赶紧走吧,再说我们的时间也到了。两天时间没关系。上路吧,上路吧,收拾行李上路!”
我不同意:“呵不,亲爱的,我和她在一起将近3个星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向她告别,送她一点东西。不,我不能像卑鄙小人一样不告而别。”
保尔根本不听我的,使劲地催促、纠缠,但我没有让步。
那一整天我没出门,我等着弗朗切斯卡。她一直没回来。
晚饭时,保尔很高兴地说:“是她甩了你,亲爱的,稀奇,真是太稀奇了。”
说实话,我也感到奇怪,外加有点不高兴。保尔当面笑我,讥讽地说:“这办法真妙,尽管有点原始。‘您等我,我就回来。’你得等很久吗?谁知道呢?或许你会幼稚地按地址去找她:‘请问这里有隆多利夫人吗?’‘没有,先生。’我敢打赌你愿意去。”
我反驳说:“呵不,亲爱的,要是明天早上她还不回来,我就乘8点钟的快车走。我等她两天足够了,也就没什么愧疚了。”整个晚上,我都坐卧不宁,带着几分忧伤,几分恼怒。我已对她产生了感情。半夜时我躺下,差不多睁眼到天亮。
6点时,我马上起床,叫醒保尔,开始收拾整理行李。两小时之后,我们一起登上了去法国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