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布里叶河滨马路,一群孩子在嬉闹,一些水手在阳光下抽着烟。埃拉克利于斯走了过去,然而又突然退了回去,好像被人当胸砸了一拳。距离陡峭的河岸10米远处,一只小猫就要被淹死了。可怜的小东西绝望地挣扎着想爬上岸来,可每次脑袋刚一露出水面,那些小淘气中便有人投过来一块石头,叫它重新沉下去。这些可恨的淘气鬼在比谁最机敏,还互相怂恿,如果有人能正好击中可怜的动物,岸上就会爆发一阵欢快的笑声和跺脚声。突然,一块小石头正中那猫的额头,一股鲜血立刻从它的白毛中涌了出来。于是,这群淘气的东西中便响起了一片叫骂声和鼓掌声。可这一切却突然变成凄惨的叫喊声。原来是气得浑身发抖的博士,拳打脚踢,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孩子们中间,像一只狼窜到了羊群里。孩子们惊恐万状,慌忙逃跑,而其中一个吓昏了头,居然潜入水中不见了。这个时候,埃拉克利于斯也迅速解开了礼服,脱掉皮鞋,投入水中。只见他奋力游了一会儿,抓住了即将消失的小猫高兴地上岸,好像捡到了宝贝。兴冲冲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连皮鞋和礼服都忘在岸边。
28
诸位,一个故事向您显示出,
当有人想让同类避免挨打,
当有人竟认为宁可救猫也不救人,
那就一定要激起周围人的愤怒,
为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灵魂转世又是怎样通向疯人院的呢?
《巴勒松之星》
两小时后,一大群人蜂拥到博士家的窗前,砸着窗户,警察出现了,吵闹声渐渐平息,人群终于散去。可直到第二天,有两名警察仍旧在博士的家门口看守。而可怜的博士整个晚上都是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度过的。他把今天的事解释为是教士们策划好的阴谋诡计,是一种爆发的仇恨;而这种仇恨,总是在一种新思想到来时,在旧宗教的信徒中被激起。他情绪激昂,准备殉教,他早已打算在杀人刽子手面前表明自己的信仰。他把这些动物都集中于书房,它们是狗,一头山羊,一头绵羊及刚救起的小猫。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他吵醒,奥诺琳带来一位严肃的先生,两名保安及一个医生。那位神情严肃的先生原来是警长,他彬彬有礼地请埃拉克利于斯跟他走;博士有点儿感动,服从了。一辆车子正等在门口,他被带了上去。坐在警长旁边、他对面的,是那医生和一名保安人员,另一名则坐在了车夫旁边的座位上。埃拉克利于斯见车子经过犹太人街、市政府大厦广场、处女大街,最后停在了一幢阴森森的大楼前面,门上写着:“精神病院”。他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可怕的陷阱之中,并意识到他们真是太狡猾了。于是,他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冲到街上去。却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按住了,让他又坐了下去。于是,在他和三位看守者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尽管他努力挣扎、叫喊,但最终还是被他们捆起来带走了。
他被领进了一个单人间,设施很简陋,而且是固定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博士一见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气得呆在那儿。他试图砸烂家具、解除一切束缚。可他觉得难以实现,就往地上一躺,发出可怕的叫声,这下可招来了两个身穿黑衣的秃顶先生。那两个人刹那间给博士穿上紧身衣,黑衣先生打量了他一会儿,转身对同伴说:
“到淋浴室去。”博士就被送到另一间大屋子里,中央是一个浴盆,他们毫不理会他的大喊大叫,将他脱光放进浴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大股冰冷的水便浇了下来。博士被浇得透不过气来,便突然不吭声了。
“再来一次。”又是一股水从上面浇下来,博士倒在地上,哆嗦着,呼吸不畅,躺在冰凉的浴盆里费劲地呼吸着。之后他被被子裹住放在了那间小房的床上,他在上面睡了5个小时。
第二天他醒过来,他开始读塞在怀里的那本书稿。有人送来一桌饭菜,他们面对面进了餐。博士没忘记前一天洗冷水澡的事,表现得非常安静、非常有礼貌,对不幸遭遇的话题只字不提,他以最得体的表达方式向黑衣先生证明他是正常的。
黑衣先生临走时还建议埃拉克利于斯到花园里去散心。这是个树木茂盛的大院子,有50来人正在里面散步,一些人在笑,在喊叫,在高谈阔论,而另一些人则严肃而忧郁。
一位高个、长着白胡子和白头发的男子在低头独行,博士一直在注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而就在同时,那陌生人也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埃拉克利于斯。之后他们便朝对方互相走去,一般性地打了招呼,于是就交谈开了。博士知道,其同伴叫达戈贝尔·费洛姆,是巴朗松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不明白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为什么会被抓来,却见他突然停步上前抓住他的手低声问他:
“您相信灵魂转世学说吗?”博士万分惊奇,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凝视了一阵。
埃拉克利于斯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夺眶而出——他张开胳膊,拥抱那个人。他们于是互诉苦衷,并很快就认定,他们是在被同一种光环照耀着,他们精通同一种学说,他们的观点也处处吻合。知道了那人的情况,博士反而觉得不舒服,他心生嫉妒。
另一位突然喊了起来:“灵魂转世说的创立人是我,是我找到了灵魂进化的事实,是我探索到人类的命运。我就是毕达哥拉斯。”博士蓦地停住了,脸色苍白吓人。“不好意思,”他说,“毕达哥拉斯是我。”于是他们重新审视一下对方。而且那人继续说:“我曾经是哲学家、士兵、建筑师、平民、修士、医生、数学家、诗人、水手等等。”“我也是这样的。”埃拉克利于斯大声说。“我用希腊语、拉丁语、意大利语、德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记录我的生平大事。”埃拉克利于斯接着说,“我也写过。”两人都停住了,他们的目光相对,充满了嫉妒和仇恨。“184年,”另一位嚷道,“我住在罗马,我是哲学家。”
于是,博士剧烈颤抖起来,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宝贵的资料,像挥舞武器一样在对方的鼻子底下挥舞了一番。后者退后了一步。
“这是我的手稿。”他大声吼道,并伸出胳膊来抢它。“它是我的。”埃拉克利于斯怒吼了,并想尽办法躲闪那位同伙的进攻。那个人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急得直跺脚,并叫喊着:
“小偷!小偷!小偷!”最终还是让他抓住了手稿的一部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俩都同样怒气冲冲,同样卖力地把手稿往自己一边夺,后来,因为谁都不让步,手稿不得不分家了。
最后以文明方式解决,一人一半,而且他们拿着一半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他们没有爬起来,开始重新互相审视,就好像两位势均力敌的选手在较量过之后,犹豫着要不要重新交手。
达戈贝尔·费洛姆首先进入战备状态。“我是这手稿的作者,因为,我比你先知道它。”埃拉克利于斯没说话。“我是这手稿的作者,因为,我可以用写它的7种语言把它全部背出来。”博士因为沉思而没有回答他。他内心在不断翻腾,不容置疑,胜利是属于自己的对手的,使他忠心呼唤的作者,现在却好像一位假神一样令他非常气愤。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同时对自己是灵魂转世说的创造者深信不疑。“是我创立了灵魂转世说,是我。”
博士有了这种想法,宁可将手稿烧了,也不能给别人。他登上祭坛那一时刻起,他就把神殿和上帝烧了,把灵魂转世说烧了。他沉默许久低沉地说:
“您疯了。”一听到这句话,达戈贝尔·费洛姆便疯狂地扑过来,要不是看护跑来拉开了他们,又一场新的争斗就会开始了,而且比先前来得更为猛烈。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独守空房若有所思。院长先生和教长先生不时地来看他,接受过巧妙的比喻和微妙的影射,促使他完成正在头脑中进行的工作。他们也就告诉他达戈贝尔·费洛姆是因为写了一篇哲学论文而疯的。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博士又重新变成了他原来的自己,美好岁月里的埃拉克利于斯。他亲热地握着两位朋友的手向他们保证他不再相信灵魂转世说,打算重新做人。
一星期后,他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
29.人有时真的是苦难紧随着苦难的
在离开那个伤心的房子前,博士还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下自由的空气,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家走去。可刚走了一会儿,有两个淘气鬼出来了,还拼命地喊:
“这就是那个和畜生生活在一起的人,他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
于是他们跟在博士后面一边走还一边模仿动物叫。十几个淘气鬼很快就和那两个汇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支喧闹而令人讨厌的队伍,护卫着博士。其中一个走在前面的,举着笤把当旗,那上面的兔皮可能是在墙角中找到的,其他三个马上就过来跟在后面,博士吓坏了。他整个人都缩进大礼服里,帽子挡着眼睛,活像在军队里的将军。他后面的一群小家伙肆无忌惮地叫着闹着跳着,引来了路人。埃拉克拉于斯乱了阵脚,越走越快。
突然,一只四处乱窜的狗跑过来窜到他的两腿间。博士怒了,他伸出脚将那狗踢跑了,喝彩声立刻响起来,可他也不再顾及这些了,没命地跑起来。
他总算到了家门口,立刻来到书房,猴子正在那儿,它伸出舌头表示欢迎之情。见到这种情景,他吓得连连后退,好像有个幽灵站在他面前。这是猴子,是他那全部不幸生活的纪念品,他的发疯,以及他刚才所受到的侮辱和欺凌的原因都是因为它。他顺手抓起一把木凳子,只一下,就把那可怜的东西的脑袋砸开了。它倒在了他的脚下,他如释重负,重重倒在椅子中。
奥诺琳进来见到博士,兴奋地搂住他亲他的双颊。这种情况,有人说,是因为博士自己也作过榜样。
然而,那帮顽童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在门口乱吵乱闹。埃拉克利于斯被吵得心烦意乱,便走进了花园。
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大为吃惊。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主人的奥诺琳,一面为主人的发疯而痛心不已,一面想等他回来时给他意外惊喜,好让他高兴。她竟然将他先前养的动物照料成一支庞大的队伍。这真是乱七八糟的一群畜生,树木、花坛、草和土正在它们的破坏下消失掉。无数的鸟儿压弯了树枝,而在下面,狗、猫、山羊、绵羊、鸡、鸭子正在土里打滚。空气中充满了嘈杂之声。
他忍无可忍,他操起一把墙边的铁锹,就像英勇奋战的出色的军人,左冲右突,怒气冲天,对他那些朋友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
受了惊吓的鸡飞过墙头,猫儿爬到树上,这些可怜的动物,没有一个能幸免。那种混乱情景难以想象。等到他杀累了,地上尸横遍地。
第二天,静下心了,照例就想到城里转一转。可他刚一跨出门槛,藏在街角的淘气鬼就都追上来,还喊道:
“你是一个和畜生为伍的人,和畜生打交道的人!”他们变换着种种方式,叫喊着。博士赶忙缩回去,从此他对动物充满了极度的仇恨,从那时刻起,他就只有一个愿望、一个目的、一桩永恒的心事:杀尽天下的动物。他从早到晚地窥视它们,在花园里张网捕鸟,在水沟里设捕兽器掐死邻家的猫。他那总是半开的门,为路过的嘴馋的狗提供美味的肉,而当一只禁不住诱惑的狗闯了进来,他便猛地把门关上。很快的,怨声载道。警长好几次都亲自来过问,他成了众矢之的。可是,没有什么让他停止报复。终于,他激起了公愤。城里又发生了骚乱,起因是博士。精神病院的医生及警方人员又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因为他真的疯了。
“人越多、越热闹。”这句谚语并非总是对的。
第二天,他下楼第一个就看到了达戈贝尔·费洛姆,他们还是互相打量了一下,只听达戈贝尔喊道:“这就是想偷去我生平著作的人,也就是想窃取我发现的荣誉的人。”人们中发出一阵低语。埃拉克利于斯回答道:
“他就是声称动物就是人,而人就是动物的人。”两人同时说起话来,他们很快被激怒了,而且就像第一次那样,很快动起手。围观的病人将他们拉开了。从这天开始,这里就逐渐形成了两部分,跟着各自的人,一旦两个对手碰面,必然发生激战。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院长只好规定两个派系的散步时间,因为,自从臭名远扬的中世纪意大利教皇派成员和皇帝派成员之争以来,比这更强烈的仇恨都不曾煽动起两个对立的派别来。因为这一措施使两个部分的各个首领反而都生活得很幸福,他们有各自的门徒和追随者。有时候他们会听到墙外的狗叫,原来是博士那只名叫毕达哥拉斯的忠实的狗,它还在热切盼望与主人见上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