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冯骥才
从家族史的意义上说,抽烟没有遗传。虽然我父亲抽烟,我也抽过烟,但在烟上我们没有基因关系。我曾经大抽其烟,我儿子却绝不沾烟,儿子坚定地认为不抽烟是一种文明。看来个人的烟史是一段绝对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而且在开始成为烟民时,就像好小说那样,各自还都有一个“非凡”的开头。
记得上小学时,我做肺部的X 光透视检查。医生一看我肺部的影像,竟然朝我瞪大双眼,那神气好像发现了奇迹。他对我说:“你的肺简直跟玻璃的一样,太干净太透亮了。记住,孩子,长大可绝对不要吸烟!”可是,后来步入艰难的社会。我从事仿制古画的单位被“****”的大锤击碎。我必须为一家塑料印刷的小作坊跑业务,天天像沿街乞讨一样,钻进一家家工厂去寻找活计。而接洽业务,打开局面,与对方沟通,先要敬上一支烟。烟是市井中一把打开对方大门的钥匙。可最初我敬上烟时,却只是看着对方抽,自己不抽。这样反而倒有些尴尬。敬烟成了生硬的“送礼”。于是,我便硬着头皮开始了抽烟的生涯。为了敬烟而吸烟,应该说,我抽烟完全是被迫的。
儿时,那位医生叮嘱我的话,那句金玉良言,我至今未忘。但生活的警句常常被生活本身击碎。因为现实总是至高无上的。甚至还会叫真理甘拜下风。当然,如果说起我对生活严酷性的体验,这还只是九牛一毛呢!古人以为诗人离不开酒,酒后的放纵会给诗人招来意外的灵感;今人以为作家的写作离不开烟,看看他们写作时脑袋顶上那纷纭缭绕的烟缕,多么像他们头脑中翻滚的思绪啊。但这全是误解!好的诗句都是在清明的头脑中跳跃出来的;而“无烟作家”也一样能写出大作品。他们并不是为了写作才抽烟。他们只是写作时也要抽烟而已。
真正的烟民全都是无时不抽的。他们闲时抽,忙时抽;舒服时抽,疲乏时抽;苦闷时抽,兴奋时抽;一个人时抽,一群人时更抽;喝茶时抽,喝酒时抽;饭前抽几口,饭后抽一支;睡前抽几口,醒来抽一支。右手空着时用右手抽,右手忙着时用左手抽。如果坐着抽,走着抽,躺着也抽,那一准是头一流的烟民。记得我在自己烟史的高峰期,半夜起来还要点上烟,抽半支,再睡。我们误以为烟有消闲、解闷、镇定、提神和助兴的功能,其实不然。对于烟民来说,不过是这无时不伴随着他们的小小的烟卷,参与了他们大大小小一切的人生苦乐罢了。
我至今记得父亲挨整时,总躲在屋角不停地抽烟。那个浓烟包裹着的一动不动的蜷曲的身影,是我见到过的世间最愁苦的形象。烟,到底是消解了还是加重他的忧愁和抑郁?
感悟
往事如风,往事如烟,当一切成空,唯有记忆与思念伴我。让思念如烟,轻轻地萦绕在心间。思念是一枚凝聚着深情的邮票,思念是一封散发着温馨的信笺,岁月可以像流水一样走远,但思念在心底永存。思念如烟,轻轻地荡在你的眉间,因为思念,所有故事就像在昨天,因为思念,无须信笺,心早已把你刻在天边。烟,到底是消解了还是加重父亲的忧愁和抑郁?我们看到了一位“硬汉”的无奈与苍老。如烟的往事令作者回忆起来感慨万千。
三棵大蒜
佚名
曾经买过两盆花,一盆是白掌,一盆是绿萝。白掌买的时候含苞欲放,可仅仅个把月就一命呜呼,瞧着花苞,就是没盼到花开。绿萝开始还有点生气,出了新叶,但两三个月之后也每况愈下,枯叶越来越多,嫩叶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一根藤病恹恹地硬撑着。
前两天在厨房看到一个长了芽的大蒜,我突发奇想:何不把它栽到花盆里去?说干就干,三瓣长了芽的大蒜很快就在同一个花盆里和绿萝做了伴。
今日我到花盆一看,嘿,三个绿芽长成了三片绿叶,其勃勃生机竟然令绿萝黯然失色。
我不禁拍案叫奇!想那白掌和绿萝,是经过了花卉工人精心培育,栽在盛着营养土的花盆里。买来后,我也是当宝贝一般精心照料:阳光柔和适中之时把他们端上窗台,一有烈日或风雨即把它们抢回室内;浇水施肥,都是按卖花老板所教严格遵守,不敢丝毫马虎;每逢出差之时,还托付给室友,请他仔细照料;当它们初发病时,我又上网查找资料,设法医治。如此费尽心思,却依然回天无力,足见其性格之娇气,生命之脆弱!大蒜则截然相反,从田里拔出后就被洗去了土壤、晾干了水分,剥夺了生存的依赖。几经辗转,被我从超市买来,也就是随意扔在厨房,饱受烟熏火燎之痛苦,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剥切,成为锅中之佐料。但它全不理会命运的安排,经历了长时间的蛰伏之后,终于等来了春风的呼唤,它以一种大无畏的力量和勇气,毅然决然地冲破了重重阻碍,向人们展示出其生命的力量,使你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从而成功地获取了一个极为难得的生存机遇——移栽花盆。花盆赐予了它新的平台,有了这个平台,它更是蓬勃生长,盖过了生存条件优越的绿萝,其性格是何等不屈,其生命是何等顽强啊!
这使我想起,我们生活中有一种人,就像这白掌和绿萝,他们有不错的家庭基础,良好的生存平台,令人羡慕的发展空间,但他们却娇弱多病,承受不了生活的艰辛、工作的磨炼,遭遇到一点打击之后,便偃旗息鼓,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从此走向平庸。然而,还有一种人,他们大多出身农村或者普通工人的家庭,从小没有什么可以依赖,更没有长辈帮忙铺就的锦绣前程,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大脑的智慧和双手的勤劳,去奋斗、去拼搏!为了获得一个同样的生存平台,他们要比前一种人遭受更多的白眼、流淌更多的汗水。在别人的眼里,他们或许还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发展空间,然而他们意志坚忍,斗志昂扬,愈战愈勇。失败时,重视学习、完善自我;失意时,养精蓄锐、伺机而动。一旦命运逆转,他们又能迅速抓住机遇,厚积薄发,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将自己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并最终以杰出的成就获得社会的认可!
细细想来,三棵大蒜给人的启示,真是不小啊。
感悟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植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在偌大的世界里,有着无数的生命,有的娇贵,有的脆弱,有的伟大,有的渺小,但最值得赞赏的是顽强的生命。汶川大地震,是什么让我们泪流满面?2008年的奥运会,是什么让我们激情澎湃?是顽强,是生命向极限挑战的呐喊……同样,顽强也是构筑我们民族大厦的基石。让我们将顽强进行到底,生命将收获更多的精彩!
秋天的音乐
冯骥才
我把脸颊贴在窗玻璃上,挺凉,带着享受的渴望往车窗外望去,秋天的大自然展开一片辉煌灿烂的景象。
阳光像钢琴明亮的音色洒在这收割过的田野上,整个大地像生过婴儿的母亲,幸福地舒展在开阔的晴空下躺着,丰满而柔韧的躯体!从麦茬里裸露出浓厚的红褐色是大地母亲健壮的肤色;所有树林都在炎夏的竞争中把自己的精力膨胀到头,此刻自在自如地伸展它优美的枝条;所有金色的叶子都是它的果实,一任秋风翻动,煌煌夸耀着秋天的富有。真正的富有感,是属于创造者的;真正的创造者,才有这种潇洒而悠然的风度……一只鸟儿随着一个轻扬的小提琴旋律腾空飞起,它把我引向无穷纯净的天空。任何情绪一入天空便化作一片博大的安寂。这愈看愈大的天空有如伟大哲人恢宏的头颅,白云是他的思想。有时风云交汇,会闪出一道智慧的灵光,响起一句警示世人的哲理。此时,哲人也累了,沉浸在秋天的松弛里。它高远,平和,神秘无限。大大小小、松松散散的云彩是他思想的片断,而片断才是最美的,无论思想还是情感……这千形万状精美的片断伴同空灵的音响,在我眼前流过,还在阳光里洁白耀眼。那乘着小提琴旋律的鸟儿一直钻向云天,愈高愈小,最后变成一个极小的黑点儿,忽然“噗”的扎入一个巨大、蓬松、发亮的云团……我陡然想起一句话:“我一扑向你,就感到无限温柔啊。”我还想起我的一句话:
“我睡在你的梦里。”
那是一个清明的早晨,在实实在在酣睡一夜醒来时,正好看见枕旁你蒙蒙的、散发着香气的脸说的。你笑了,就像荷塘里、雨里、雾里悄然张开的一朵淡淡的花。
接下去的温情和弦,带来一片疏淡的田园风景。秋天消解了大地的绿,用它中性的调子,把一切色泽调匀。和谐又高贵,平稳又舒畅,只有收获过了的秋天才能这样静谧安详。几座闪闪发光的麦秸垛,一缕银蓝色半透明的炊烟,这儿一棵那儿一棵怡然自得站在平原上的树,这儿一只那儿一只慢吞吞吃草的杂色的牛。在弦乐的烘托中,我心底渐渐浮起一张又静又美的脸。我曾经用吻像画家用笔那样勾勒过这张脸:轮廓、眉毛、眼睛、嘴唇……这样的勾画异常奇妙,无形却深刻地记住。你嘴角的小窝、颤动的睫毛、鼓脑门和尖俏下巴上那极小而光洁的平面……近景从眼前疾掠而过,远景跟着我缓缓向前,大地像唱片慢慢旋转,耳朵里不绝地响着这曲人间牧歌。
一株垂死的老树一点点走进这巨大唱片的中间来。它的根像唱针,在大自然深处划出一支忧伤的曲调。心中的光线和风景的光线一同转暗,即使一湾河水强烈的反光,也清冷,也刺目,也凄凉。一切阴影都化为行将垂暮秋天的愁绪;萧疏的万物失去往日共荣的激情,各自挽着生命的孤单;篱笆后一朵迟开的小葵花,像你告别时在人群中伸出的最后一次招手,被轰隆隆前奔的列车甩到后边……春的萌动、战栗、骚乱,夏的喧闹、蓬勃、繁华,全都销匿而去,无可挽回。不管它曾经怎样辉煌,怎样骄傲,怎样光芒四射,怎样自豪地挥霍自己的精力与才华,毕竟过往不复。人生是一次性的;生命以时间为载体,这就决定人类以死亡为结局的必然悲剧。谁能把昨天和前天追回来,哪怕再经受一次痛苦的诀别也是幸福,还有那做过许多傻事的童年,年轻的母亲和初恋的梦,都与这老了的秋天去之遥远了。一种浓重的忧伤混同音乐漫无边际地散开,渲染着满目风光。我忽然想喊,想叫这列车停住,倒回去!
突然,一条大道纵向冲出去,黄昏中它闪闪发光,如同一支号角嘹亮吹响,声音唤来一大片拔地而起的森林,像一支金灿灿的铜管乐队,奏着庄严的乐曲走进视野。来不及分清这是音乐还是画面变换的缘故,心境陡然一变,刚刚的忧愁一扫而光。当浓林深处一棵棵依然葱绿的幼树晃过,我忽然醒悟,秋天的凋谢全是假象!
它不过在寒飙来临之前把生命掩藏起来,把绿意埋在地下,在冬日的雪被下积蓄与浓缩,等待下一个春天里,再一次加倍地挥洒与铺张!远远山坡上、坟茔,在夕照里像一堆火,神奇又神秘,它那里是埋葬的一具尸体还是一个孤魂?既然每个生命都在创造了另一个生命后离去,什么叫做死亡?死亡,仅仅是一种生命的转换,旋律的变化,画面的更迭吗?那么世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庄严、更神圣、更迷人!为了再生而奉献自己的伟大的死亡啊……秋天的音乐已如圣殿的声音;这壮美崇高的轰响,把我全部身心都裹住、都净化了。我惊奇地感觉自己像玻璃一样透明。
这时,忽见对面坐着两位老人,正在亲密交谈。残阳把他俩的脸晒得好红,条条皱纹都像画上去的那么清楚。人生的秋天!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所有精力为这世界付出,连同头发里的色素也将耗尽,那满头银丝不是人间最值得珍惜的吗?我瞧着他俩相互凑近、轻轻谈话的样子,不觉生出满心的爱来,真想对他俩说些美好的话。我摘下耳机,未及开口,却听他们正议论关于单位里上级和下级的事,哪个连着哪个,哪个与哪个明争暗斗,哪个可靠和哪个更不可靠,哪个是后患而必须……我惊呆了,以致再不能听下去,赶快重新戴上耳机,打开音乐,再听,再放眼窗外的景物,奇怪!这一次,秋天的音乐,那些感觉,全没了。
“艺术原本是欺骗人生的。”在我返回家,把这盘录音带送还给我那朋友时,把这话告他。
他不知道我为何得到这样的结论,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对我说:
“艺术其实是安慰人生的。”
感悟
文章一波三折,因“秋天的音乐”而起,又最终为了眼前的蒙蔽败了兴。最终问出“艺术原本是欺骗人生的”还是“艺术其实是安慰人生的”的疑问。作者从被欺骗里,得到了豁然——要拿艺术来安慰由人事间诸多假象生出的不快。
其实艺术本身不知道什么是人生,更不晓得怎样去欺骗或者安慰,它的好与坏都取决于听者和看者的心态——纵是再美的“秋天的音乐”也不能让那对“秋季老人”开怀释然躲开琐碎的计较;纵是再难入耳的曲子也无法不令那些豁达知理之士备受安慰。聆听一种音乐,其实是在阅读一种人生。
留一只眼睛看自己
李阳波
日本的历史上产生过两位伟大的剑手,一位是宫本武藏,另一位是柳生又寺郎,而柳生是武藏的学生。
柳生年幼时学习成绩太差,不能精通剑术,父亲便与他脱离关系。于是,他前往一荒山去见名剑手武藏。武藏也肯定了他父亲的判断。
“你要跟我学习剑术吗?”武藏问道,“你不能满足我要求的。”“但是,假如我努力学习的话,需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一名一流高手?”柳生坚持着问道。“你的余年。”武藏回答道。“我不能等那么久。”柳生解释说,“只要你愿意教我,我愿意下任何苦功去达到目的,如果我当你的仆人,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