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楼梯蹬蹬声响,太史阑上来了,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二,笑嘻嘻拎着一桶壁画用的颜料。
“来帮忙。”太史阑招呼赵十三,使唤他就像容楚使唤一样自如。
赵十三想拒绝,想瞪眼,可在那女人冰山一样的表情面前,忽然觉得怎样拒绝都显幼稚,只好乖乖去帮忙。
他帮太史阑把板子架了起来。板子掂在手中很重,赵十三越看越眼熟,忽然大悟——这不是楼下店掌柜的柜台吗?她把人家柜台拆下来干吗?
容楚湿淋淋趴在澡盆边,越看越有兴趣,澡都忘记洗了。
赵十三和小二一边一个,把板子架好。太史阑拿着一枝大号狼毫,蘸油漆在板子上唰唰写字。
写完把笔一扔,指挥赵十三和小二把板子架在了楼板上,面向底下人头一抬就能看到的地方,还让小二挂上两盏灯笼,照亮那块板子。
这家店坐落于闹市,底下就是东昌城最繁华的夜市,二楼可以看到底下人群,晚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而过。板子灯笼一挂,立即有人注意到,开始指指点点,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停留,很多人仰头,惊呼,眼放异光。
赵十三好奇,凑过去一看,然后,僵在了风里……
容楚也开始好奇了。他想起身,可此时忽然冒出来一堆人,手中抓着工具,迅速下掉了所有的门窗……于是,容楚只好在水里泡着了。
因为这座楼是风景房,在前院中心,全竹木制作,四面大排轩窗,格局十分开阔,此时窗子一下,这间房就等于袒露在万众面前。
太史阑搬了张椅子,坐在那块巨大的广告牌后,手里抓个锣,开始敲锣。
声音一响,远传八方,整条街上的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然后他们就看见四面开窗的小楼,看见巨大的广告牌上那字迹剑拔弩张的“广告”:迎来客栈酬宾盛礼——美人出浴,免费观赏!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求才子骚客临屏赋诗,佳作将免费在本店橱窗内悬挂张贴,供东昌万众瞻仰——一夜成名,不再是你的梦想!
高楼轩窗内有澡桶,澡桶内有人,乌发黑润,肤光致致,仿佛真是个美人!
哗一下,人群轰动了。美人当街洗澡,任人观看?!
骚动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一律伸脖踮脚做呆头鹅状,前头的眯眼睛拼命瞅,后头的急不可耐,拼命掰前头的肩膀。
“哪儿呢哪儿呢在哪儿呢?”
“我说兄台你该看够了吧?”
“让让!让让!”
“他娘的你这么肥挡住老子视线了!”
“瘦猴,看多了小心精尽人亡!”
……
砰!乓!
东昌府当晚受理踩踏互殴案件三十余起,较去年同期同比上升百分之三百。
太史阑冷笑,果然凡事有常理,古今无不同,这和现代车展美女穿得越少人越多一个道理。店掌柜在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史阑让他出力出人,拆柜台拆窗子都没给钱,只是告诉他这叫广告,保证他这么做必定住客暴涨,财源滚滚,从今日起在东昌城名声大震,成为客栈第一……果然此言不虚也。
掌柜也忧心观众发现澡桶内是男人会否跳票,太史阑却淡定地告诉他:“无妨。女人对美色,其实比男人更疯狂。”
事实证明,太史阑永远英明。最前面的男人发现澡桶内好像是男人后,兴致大减,怏怏而去,但很快就有女人指着赵十三低声尖叫,“啊!那个护卫,我刚才看见他伴着一个男人进了客栈,那男人……那男人……”瞬间目光灼灼。
店掌柜又笑了,瞧前门蜂拥而来的女住客!
澡桶里,瞬间被围观的容楚,没尴尬也没失措,懒懒向澡桶边一靠,“你也太大方了,我可只想给你一个人看。”
他张开的双臂线条优美,臂上的肌肉饱满而不膨胀,不似穿上衣服后的颀长微瘦,也没有武夫的虬结,处处展示恰到好处的力与美,晶莹的水珠从光润的肌肤上滑过,氤氲着钻石般的微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太史阑看也不看一眼,答。
有种你就装吧,有种死赖在里面不出来,最好泡到皮肤烂掉。
她挺直背,大步到床边,躺下睡觉。她才不关心容楚怎么从桶里出来,反正窗户门都拆了,他无论以什么方式出来,都难免被底下冲进来的娘子军看到。
暴露狂,想被看?那就被看个饱吧。
太史阑舒服地翻个身,背对容楚,听见哗啦的水声。
出来了?她等着底下的尖叫,尖叫没等着,却看见刀光。
刀光并未冲她而来,而是在她身后施展,像高山悬冰瞬间被风吹动,迸出琼玉万颗,又或者晨日自苍山背后缓缓升起,刹那间明光渡越,笼罩万象。
整面墙壁上都反射着灿烂的光,太史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眼一闭,忽觉身子一沉!她霍然睁眼,感觉到整间房似乎都在下沉,远处隐隐有惊呼,她一把搂住熟睡的景泰蓝。
下坠的时间很短,砰的一声,她身子被震得一跳,这回听到身下有尖叫。
身下?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床不知何时架在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上,“下铺”的一对男女,此刻正搂在一起拼命尖叫。
头顶有簌簌灰尘落下,随即又一声轻轻落地声响,她看见容楚的澡桶,悠悠然落了下来。
他的澡桶落在屋子正中,水花不溅。一件雪白柔软的寝衣从上头飘落,容楚款款伸手接了,迈出澡桶。水花一溅,修长的双腿在水汽中一现。
太史阑转头。下铺的倒霉男女只顾尖叫,哪里管什么美男出澡盆。
柔软的寝衣如云般,一个旋身已在容楚身上,他自如地伸个懒腰,回眸对太史阑一笑。
太史阑只觉这笑容无比刺眼。她看看上头——楼板多了两个大洞,一个方的,一个圆的。就在刚才,容楚出刀,毁了床和澡桶下的楼板,从二楼落入一楼。
这就是他离开澡桶的方式?太史阑忽然觉得,这男人看起来风流精致,阴险狡诈,实则行事之霸道,也没比她差多少。
“两位。”容楚柔声向那对野鸳鸯道,“我想和你们换个房间,如何?”
他砸破人家屋顶,澡桶落在人家地上,床落在人家头顶,还问人家“如何?”人家当然“奈何奈何,幸如之何!”
眼看下铺的兄弟招呼都不打一个便仓皇逃奔,太史阑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楚。容楚仰头,看着女子挂在床边的两条长腿,觉得她说话虽然硬邦邦,其实腰线还是挺柔软的。
“需要我接着吗?”他微笑着对太史阑伸开双臂。
太史阑的回答,是砰一声抱着景泰蓝跳到地下。
折耳猫变身荷兰猪,这么折腾依旧不醒。
容楚看太史阑的动作,很明显不会武功,但身体协调性和素质都超出常人很多,不是先天得来,是后天勤练而成,她的手不细腻,指间有磨出来的茧子。
这个孤僻怪异、善恶难言又风华飒飒恍如男子的女子,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出门换房,这间房破俩大洞,容楚喜欢他自己住去。
上房已经没有了,太史阑算是尝到了她和容楚作对的苦果,那些追逐而来的女人,已经住满了附近的上房。
能在外投宿的女人,自然都是走江湖卖艺的侠女之流,于是整晚太史阑都听见屋顶上高来高去的踩瓦声和曲折幽微的野猫叫春声交相呼应,不过倒没见容楚那边什么动静。这虽让她烦不胜烦,不过心情还不错,因为容楚会比她更烦。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人会说不上算,太史阑可不这么认为——敌人好歹比我多死二百。
睡得迷迷糊糊的太史阑快意地翻了个身,她刚才梦见容楚被一个三百斤的肥婆压住,心情甚好。然后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她怀里拱。
她也没在意,以为景泰蓝冷了,还把他往怀里搂了搂。随即她就觉得胸前如被猪拱,一阵微痛……
“景泰蓝!”她唰一下蹦起来,一把揪起了小流氓。
小流氓睡得迷迷糊糊,挂在她身上不松口,奶声奶气地嚷:“饿……我饿了……”
太史阑拎着景泰蓝,正准备一百八十度把他送到屋内软榻上去——她就不该好心,怕他掉下床和他睡一起!
刚刚拎着肉球转身,还没来得及发射,她忽然僵住。对面,单独的软榻上,一人单手撑颊,闲适地躺平,笑吟吟地瞅着她的某个被叼住的部位,温柔地道:“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