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弟薛绍乃是天子的外甥,如今同太平公主表兄妹结合,更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当面回绝更不是办法,薛凯搓搓手,对礼部的使者说:
“容下官找族中的人计议计议,然后再请你们给天后回话。”
送走了礼部的特使,薛凯急急来找家族中的长辈--户部郎中薛克构商议此事。薛凯开篇就唉声叹气,对薛克构说:
“能娶公主为妻,固然可以扩大权势,荣耀无比。但娶了公主并不一定幸福。记得南朝名士江学被宋明帝选为女婿,他上表辞婚,说从晋代以来,凡以公主为妻的,没有一个好结果,因为公主对驸马’制勒甚于仆隶,防闲过于婢妾‘,驸马往往是’吞悲茹气,无所逃诉‘造成驸马或’倮露于北阶‘,或’投躯于深井‘,或’毁族沦门‘。江学向明帝表示,宁肯要’荆钗布裙‘,也不愿做皇亲驸马。我们也不妨学江学,上表天后辞亲。”
“辞亲?”薛克构摇摇头说:“辞亲是不可能的,天后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只有爽快地答应下来。”
“答应是好答应,只怕是三弟娶了公主以后,不但他受罪受屈,弄不好还连累薛家啊。”
“万事不能光往坏的方面想。天子外甥尚主,只要一切恭敬从事,把公主当作祖宗对待,不会有太多麻烦的。当然了,谚语闻’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也不得不为之惧也。”
当听说薛颉没给个回话就打发走礼部特使时,薛克构急了,指着薛凯熊道:
“怎么这样不慎重?赶快去礼部,赶快让他们给天后回话,就说薛家十分愿意这门婚事,并且感恩不尽。快!现在就去。”
听了薛克构的话,薛凯才反悟过来,一溜烟地跑出门,骑马奔礼部去了。
礼部的人,也通情达理,向武则天报告说,薛家的人得知薛绍被选为驸马后,是多么多么的高兴和激动。武则天却又不愿意了,她不知听什么人说,薛绍的两个嫂子即薛颉、薛绪的妻子出身不够显贵,于是叫人火速召来千金公主,对她说:
“薛颉和薛绪的妻子萧氏和成氏不是显贵出身,你去薛家通知他们立即休掉自己的妻子,然后我再把太平嫁过去。”
千金公主一听武则天这话,急忙说:
“娘娘,这萧氏乃是前朝隋炀帝皇后萧氏的弟弟和已故大臣萧瑀的侄孙女,成氏的祖先也是大户,两人都不是凡人。”
“这话当真?”武则天看着千金公主说,“搞清楚她俩到底是什么出身。我的女儿是不可以与田舍女为妯娌的。”
“娘娘这点尽可放心。再说,城阳公主也不会为两个儿子娶身份卑贱的女人作媳妇。”
好半天,武则天才点了点头,命令礼部着手准备,择日给太平公主成婚。
定下日子后,武则天才把女儿要嫁的事告诉高宗。此时的高宗风疾日甚,整日病卧在床。他有气无力地对武则天说:
“朕不能视事,太平的事也全靠你操心了。听说那薛绍的两个嫂子是平民出身,你还不大满意这桩婚事。朕觉得名位的事不必看得这么重。”
“皇上尽可放心,太平的婚事我会处理好的。”武则天急忙打断高宗的话说。
停了一会儿,高宗又说:
“朕想出一个告示,遍寻天下名医,来治朕的病。这事你亲自办一下。”
“皇上,臣妾已经去办这事了,虽未贴告示,但也传谕各州府推荐名医,目前已经推荐不少了,太医局的人正对他们的医术进行鉴定甄别,一旦确定某一处方确实可行,即给皇上诊治。”
高宗听了,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又下来了,拉住武则天的手说:
“弘儿没了,贤儿又贬到远方。如今显儿当了太子,他才智不高,你要好好地培养他,多教教他,让他多实践,多锻炼。将来做个有为之君。”
不知武则天心里想什么,却见她频频点头,面带微笑,不停地抚摸着高宗的手。好一阵,高宗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又过了一阵,才轻轻地打起了呼噜,睡着了……开耀元年七月己丑,太平公主出嫁。
到底是武则天宠爱的女儿,太平的婚礼规模盛大,比李弘、李贤那几个太子、王子结婚时强多了。为庆祝公主出嫁,特赦京师,天牢里的囚犯一并被放出来。公主的封邑破例增加。按规定,皇子的封邑是八百户到一千户,公主最多为三百户,而太平公主却为三百五十户。
按照习俗,婚礼在夜间进行。附近的各县州府,都派人装扮了社火故事、花灯大灯前来助嫁。百十余起社火,百十余起花灯大炮,前前后后,一起一起,接接连连,从含元宫西面的兴安门一直摆到宣阳坊南隅的薛氏宅第。
整个京都正日晚上成了不夜天,稍稍富裕的人家是家家挂彩灯,户户随份子。文武百官见天后如此宠眷,谁敢不来庆贺。都备有金帛表礼,前去祝贺。一时间,京城中大街小巷,衣冠车马,填门塞户。大家小户,尽来争看。
太平公主为了让平民小百姓一瞻自己的天表,一反常态,不坐大轿,而是和薛绍一起,各骑两匹枣红骏马,并辔前往薛府。
打头的是鼓乐笙箫,三百人的乐队前面走着,接着是御赐的龙亭,龙亭上焚着御香,点着圣火,由八个人抬着,龙亭过后是十六个锦衣使者,各挑着八对金莲御灯。接着就是公主和驸马,公主是金装玉裹,翠绕珠围,山黛与冷绛雪,打扮的如天仙一般。新郎是乌纱帽,大红袍,簪花挂红,燕白领与平如衡,青年俊美,惹得道旁百姓啧啧称羡。
一路火炮与鼓乐喧天,花灯夹道,宛若云汉之星回;仙乐频吹,俨然箫韶之递奏。一时富贵,端的是占尽人间之盛。
到了薛家,拜过天地,入了洞房。薛绍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躇踌着,手微微地抖着,胆怯地看着面前的公主。太平公主大大方方地看着薛绍,笑着说:
“你娶了天下第一公主,占尽了人间之盛,这是何等的风骚,怎么不见你眉宇间神情飞跃?”
薛绍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翻不过神来,说:
“公主乃人间仙女,英才天纵,貌美如仙,薛绍自然诚惶诚恐。如有不到之处,万望公主原谅包涵。”
太平公主眼盯着薛绍,撇着嘴,不置可否,说:
“你很会说好听话呦。”
“绍说的都是心里话。”薛绍说着,就要给公主跪下。
太平公主抬手止了他。走过去坐到了床沿上,招手说:“过来,过来。过来给我脱衣服。”
薛绍服从命令,胆怯地走过去,不敢碰太平的衣扣。
“怎么啦?”太平公主问。
“绍不敢。”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夫君了,来嘛。”
薛绍望着美丽的太平,不由地血脉贲张,走到床边,一把搂住了太平……完成了幺女太平公主的终身大事之后,高宗的病似乎也越来越重了。他躺在床上,除了呻吟声之外,就催促太医局速想办法。其实太医局的御医们也没闲着,太医局也比任何时候都忙。大门口一天到晚,人来车往。有贡献偏方的,有拍着胸脯要求亲手给皇上治病的,有说能给皇上驱魔的。太医局的皇帝医疗班子也一天到晚地商量可行的医方。还要根据武则天的指示,把皇上病情的发展及相应的治疗方案,每天上报给武则天。
这天,武则天来见高宗。高宗正躺在床上呻吟,见武则天来了,他呻吟的更厉害了。
“皇上,”武则天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高宗说:“近日大理国派流星快马送来一种处方,您不妨尝尝。”
“什么处方?是不是’婆罗门药‘?”高宗撑起身子问。
“差不多吧,闻着味觉得呛鼻子。”
“不行,不行。朕十几年前就服过这种药,既难吃又没有疗效,还烧得朕胃疼。”
“那--”武则天叹了一口气,摸着高宗的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要服那’金石之药‘?”
“啥’金石之药‘?”高宗问。
一饵’药呗。当年先帝太宗服的那种,如今虽经太医进行改良,但此药太烈,我还是不敢让他们给你服。““没事,服!朕这多少年的老毛病,不施重药,就拿不下来它。”高宗急着说。
御医久治不愈,土方、偏方试过一遍,全无疗效,高宗决定冒险使用饵药。由于事关重大,武则天召见大臣,讨论此事。宰相裴炎说:
“以万乘之躯,服虎狼之药,确实令臣等担忧。臣恳请天后转告皇上,服之前,一定先安排好国家大事。”
武则天点点头,说:
“我和皇上也考虑到此事,所以把太子和裴爱卿从长安召回。在服饵前,决定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守中书令。”
“服‘饵’前,循例请令太子监国。”薛元超恭手向武则天说道。
“有我在,监国不监国的倒无所谓。”
“天后,太子乃国之根本,国之皇储,惟有监国才可号令天下,以安天下。请天后速转告皇上,务使太子监国。”薛元超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奏道。
“监国就监国吧。”武则天轻描淡写地说。
饵药即金石之药,类似于方士所练的丹药,里面有金、银、汞及其它成份,其性甚毒,服少了没有疗效,服多了往往致人于死命。对这样药性甚烈的狠药,在魏晋时非常盛行,名士们仰慕升仙之道,对此乐此不疲,往往不顾身家性命,以身试药。七孔流血,一命呜呼者大有人在。高宗李治选择此药,也属万般无奈之举,他确实被自己的病逼急了。
服药这天,武则天、太子和几个宰相全部守候在高宗的床前,盼望着奇迹发生,同时心理上也预备着以防不测。当那闪着琥珀色光泽的圆圆的丹药递到高宗的嘴边时,高宗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身子,他并没有马上张嘴去吃,而是用手接过来,送到眼前看了看,但由于视物模糊,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又搁在鼻子下闻了闻,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味,遂一咬牙,搁到了嘴里,用半碗桃花水把它们送了下去。
吃下去之后,高宗长出了一口气,倚在枕头上,静静地等候着。好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高宗要求再吃两粒。侍在旁边的裴炎磕头劝道:
“皇上,此金石之药不宜多服,也不宜久服,服多了必然中毒,臣恳请皇上过两天再说,若有疗效,就可以加服,若无半点疗效,即说明此药无用。”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等等,看看效果再说吧。”武则天也跟着劝道。
高宗忍住劲等了五、六天,见身体全无动静,病情依然,不禁灰心丧气,对侍病的几个大臣说:
“朕才刚刚到天命之年,此时若告别众卿,心犹不甘。朕虽不求活个百年、千年,但若再活二十年、三十年的,朕就满足了。”
“修短自有天命。皇上尽可安心养病,依照常规服药。有病在身,急也没有用,徒增负担。”裴炎说道。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宽心养病为好。我和朝臣们也都为皇上的病,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都在到处寻找办法。盼望皇上能早日康复。”武则天劝道。
“可朕这病一天重似一天,却不见你们拿出什么好办法。”高宗说。
“皇上,”薛元超上来奏道:“不妨上高山封禅,以祈求天神保佑皇上身体康复,长命百岁。”
“封禅?”武则天不高兴地看着薛元超,说,“泰山已封过,还上哪封禅?”
“皇上,天后,”薛元超分别作了两个揖,说:“山有五岳,乃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此五大名山,均可封禅。除泰山之外,皇上还可去华、衡、恒、嵩封禅,以祈告上天,保佑皇上。”
“皇上病成这样,还能遍拜四岳?”武则天生气地说。
“行,行。”高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只要能治好朕的病,多高的山,多远的路朕也不在乎。就照薛爱卿所奏,朕要去四岳封禅。”“皇上,山高路远,旅途劳顿,您的身体怕吃不消,如果要封禅,可遣特使去代为封禅,效果也是一样的。”武则天好心地劝道。
“不行,别人代封,显得朕心不诚。朕虽不能一下子封完四岳,但可一年去一个山,四年也就封完了。”
“皇上!”裴炎上前,欲行劝谏。
“你们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定了。朕愿以毕生之余力遍拜四岳,上告于天神,朕当皇帝几十年,还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庶民的。朕也不相信天神不保佑朕长命百岁。”
事关皇上的身体安康,武则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和几个宰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几位宰相点点头,武则天奏道:
“皇上既然发此誓愿,就先从近处的嵩岳封禅吧。我先着人去嵩山建设封禅台和行宫,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行封禅。”
“要建就快一点,越快越好,”高宗在床上着急地说,“另外,要给行宫起个好名字,名字要显示出朕对天神的崇敬。”
“这个请皇上放心。”旁边一直不言的崔知温说道。
关于嵩岳行宫的名字,几个大臣想出了十来个名字,什么“天佑宫,玉成宫,康宁宫,乾盛宫……”高宗总觉不满意,最后还是武则天一锤定音:
“叫‘奉天宫’吧,奉天承运,也附合封禅的意思。”
高宗觉得有理,点头答应了下来。弘道元年(683)正月,奉天宫提前完成。高宗不顾天寒地冻,不顾文武群臣和武则天的劝说,当即决定立即前往嵩岳封禅。
立即,各个部门紧张地行动起来,礼部加紧制定封禅的仪式。太史馆及北门学士紧急撰写各类祭文。羽林军调兵遣将,打理防务。沿途州县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正月甲午,武则天陪同高宗,率文武群臣、王子王孙,浩浩荡荡地奔赴嵩岳。
高宗开始还支撑着在车里坐着,及出了京师,他就撑不住了。武则天只得令人在车上铺下早已预备好的锦被。锦被共有十八层,高及过膝,高宗躺在上面,颤颤悠悠,开始感觉还不错,但躺久了还是不舒服。武则天见高宗那难受的样子,劝说道:
“皇上,让车驾住下,歇息一会儿吧?”
“不歇。”高宗忍住痛苦说,“让车驾快一点,咱早到嵩山,早封禅,早祈告天神,病就早好一会儿。”
武则天只得让人催动车驾,从速向嵩山进发。嵩山距东都洛阳虽不远,但千乘万骑,人马彵彵。接近晚上时,终于到达了山下的奉天宫。高宗略事休息,饭也没吃两口,就让把他扶出殿外。此时寒风斫面,‘痛彻心骨,高宗虽不住地打着寒战,但仰望着高高夜空,繁星顶戴的嵩山,还是不住地点点头,对旁边的武则天和群臣说:
“天神有灵,定能保佑朕,安复如初。”众人忙点点头,说:
“天神有灵,皇上定能安复如初。但现在天气寒冷,皇上还是回殿里好好歇息,待明日好有精神,上山封禅。”
高宗也觉着支撑不住,于是点点头,让近侍把他扶到了殿里。武则天同文武群臣一夜未睡,研究和布置第二天的封禅步骤,山上朔风劲吹,寒风彻骨,远比山下寒冷,高宗到了山上到底能不能撑住?
到了下半夜,天气转阴,愁云密布,北风呼啸,好似暴雪降临。武则天心情不安,几次到殿外查看天气,责问随侍的太史令:
“你不是说今天是登山封禅的最好的日子吗?怎么天气如此恶劣?”
太史令也急得没有办法,跟在武则天的背后抓耳搔腮,听她问话,慌忙上前跪下,不住地磕头说:
“臣算了几次都是这个日子,且历书上也这么说。但天有不测风云,再者,寒冬腊月,也确实不是登山的日子。”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
“你起来吧,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但明天下不下雪,你理应测出来。”
“天后,”太史令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臣算天明绝对没有雪,但到了晚上,臣就不敢说了,臣也断定自后天开始,嵩山将连续雨雪天。”
到了天明,高宗早早地爬起来,早早地让近侍给他穿上衮服。望着高宗蜡黄的脸面,艰难支撑着的身体,武则天心里一阵酸楚,她握住高宗的手,担心地说:
“山高路险,更兼朔风扑面。皇上能行吗?还是我代您上山封禅吧,要不然,让裴炎或太子代您去?”
“不行,朕意已决,朕定要上山亲自封禅。”高宗穿着厚厚的衣服,外裹庞大的衮服,气喘不定地说。
十八抬大轿抬着高宗来到嵩山脚下。山高路陡,要换乘两人抬的躺椅。高宗被人搀下大轿,却不胜朔风,再加上连日劳顿,昨晚上没睡好觉,早晨又起得太早,高宗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一软,直着往前扑去。亏得近侍早有准备,急切中将高宗抱住,左右忙遮住帷幕,拦住北风。同时,御医们一齐拥上,施行急救术。好半天,高宗才在武则天的怀里悠悠醒来,他看了看左右殷切期待的眼光,叹了一口气,眼泪涌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