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爱卿,如今南北亦大旱,有些地方几近颗粒无收,民以食为天,如此下去,势必造成社会动荡,影响皇朝永固。不知各位爱卿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文臣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吱声,心想,人间岂能管天上事。老天不下雨,我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好办法?
“众位爱卿……”李世民见半天没答腔,挺生气,把脸拉得老长。右卫大将军潞国公侯君集走过去,说:
“皇上,不如到泰山封禅,您亲自祈告祈告老天。”
“封禅?不是年上才封的禅吗?”李世民看着侯君集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光知道打打杀杀。说话不经过大脑,哪有一年封一次禅的?”
侯君集被呛成个大红脸,忙退下去,再也不敢吱声了。
这时,中书舍人宗正卿李百药走上来(此人曾受诏修《五礼》,并撰有《北齐书》五十卷)。他迈着方字步,手抱笏板,站在玉阶下,深施了一个礼,说:
“皇上,各地为平复旱灾,方法用尽,咸不奏效。臣以为是阴盛阳衰,不行正气。以至于天不刮风,天不下雨。”
“什么阴盛?你给朕说说怎么个阴盛法。”李世民欠起身子问。
“恕臣直言。臣观后宫怨女过万,阴气郁结,上行于天,足以致旱。”李百药答道。
李世民一听这话就想冒火,还“臣观后宫”,你他妈看着我后宫女人多,眼红了不是?但李世民毕竟是一代名君,他按下心头火,说:
“历代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多达万人。这嫔妃制度又不是朕首创,怎么到朕这里就阴气郁结。李爱卿,你倒给朕解释解释这个事。”
“皇上息怒,容臣细说。后宫嫔妃,虽已简出三千,但前隋及太上皇遗留的宫女仍有近万人,占嫔妃的大多数。老旧之物,已不堪复用,久置必致阴郁。我皇年轻有为,聪明神武。宜吐故纳新,简放旧女广招新美女,才能大行正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所谓为有源头活水来。”
李百药不愧为李爱卿,一席话说得皇上心花怒放:
“说得好。为了天下风调雨顺,人民丰衣足食,李爱卿即刻代朕草诏,先放宫女三千,迨年末再放三千。同时布告天下,大规模地选美。”
李世民说完,借口还有别的事,下了龙椅,急急而去,他之所以脚步走得快一点,是怕魏征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败坏他刚刚产生的好心情。
李世民常和房玄龄等几个大臣一起喝酒,一开始还谈论些国家大事。酒喝到一壶,脸就红了,面子也抹下来了,也不分你是君我是臣了。一起胡言乱语,谈论起女人。这不房玄龄透露出一个消息:
“我听说郑仁基有个闺女美貌又有才华,十六七岁。头发像乌玉般地黑亮,眼睛似膻羚羊眼睛那样柔润,身材丰满。整个长安西城没有能够比上的,可迷死人啦。”
“哪个郑仁基?”李世民伸过头问。
“隋时当过中书舍人的,您大概也认识,太上皇曾经谪迁过他。”房玄龄说。
“你怎么不早说,快叫人去,朕立刻聘他为充华。”
侍候的太监马上跑出去,叫来专门负责册封的使节。当面把诏书写好,请李世民过目。李世民接过来,扫了一眼,说:
“行,行。快去快回,今天下午就要把郑女给带来,朕让房爱卿说的沉不住气了。”
册封的使节刚走到门口,魏征就从外面撞进来,一把拉住使节,让暂停停。然后跪在李世民的跟前说:
“皇上,这事不能干。我听说郑女已经许嫁给书生陆爽,如今再强聘到宫里,不是让天下人骂娘吗?”
“你魏征消息真是灵通,朕干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放心,朕让人给陆生再找一个女人就是了。他还敢跟朕争不成?”
“皇上,后宫佳丽业已过万,要那么多的女子没有用啊,都圈在宫里,耽误多少人的青春年华啊!这些事臣一忍再忍,都没谏过您。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已许嫁的闺女入宫喽。”魏征伏在地上,犟脾气又上来了。
“你魏征怎么光给朕扫兴,朕是君临天下的万乘之主,要个把女人有什么了不起?朕整日为天下百姓操了多少心,想放松一下都不行吗?那朕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魏征拉住李世民的褂襟,头磕得嘣嘣响,不依不饶:
“皇上,话说是这么说。可你就是杀了我,臣也不能让皇上干这失德于天下的事啊。”
李世民猛地甩掉魏征的手,站了起来。房玄龄一看形势不妙,打圆场说:
“这样吧,皇上,叫人把书生陆爽叫来,当面问问,要是郑女果真许配给他,咱就算了,要是没有,就好办了,魏征也就没有啥好说的了。”
“好了,好了。”李世民对站在门口的册封使说,“速去把那个陆爽找来。朕当面问问他。”
约有半个时辰,册封使带着陆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陆爽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头也不敢抬,只是不住地叩头。
房玄龄来回重重走了两步,才踱到陆生的跟前,问:
“陆生,我问问你,郑仁基的闺女是不是许配给你了?”
陆爽颤抖着身子,没听清房丞相的话,房玄龄又拉长腔调问了一遍:
“陆生,你准备娶郑仁基的闺女吗?”
“这这……没有,一直没提过这件事。”陆爽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房玄龄看了看李世民和魏征,向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马上把陆爽送走了。
李世民对魏征说:
“魏爱卿,你都听见了吧。郑女许嫁陆生,是根本没有影的事。”魏征说:“闺女许嫁给谁就是谁,还能胡乱说。陆生一进宫就吓蒙了,跪在那里,汗哗哗地往下淌,腿也直打哆嗦。郑仁基是谪迁户,你让他回答这事,他敢承认吗,他还怕治他的连坐罪呢。”
经过一番折腾,李世民酒也醒了不少,兴致也过去了,觉得疲乏,想上床睡觉,不耐烦摆摆手说:
“这事不提了,你们都走吧,朕要躺下歇一会儿。”
李世民有一次和谏议大夫王珪在一起闲话,有一个美人在一旁侍候着,她长得美艳绝伦,非常惹人注目。李世民指着她对王硅说:
“这是庐江王瑗的小妾,王瑗杀了她原来的丈夫,才把她弄到手。从这一方面可以看出来,色是多么害人啊。”
王珪起身避席,问李世民:
“陛下认为庐江王瑗采用这种手段,把这个女人弄到手,是对,还是错?”
李世民笑着说:
“杀人而纳其妻,是对是非还用问吗?”王硅说:
“皇上既然知道这个道理,现在美人还侍候在身边,臣想知道陛下怎么处理这事。”
“好,朕放她出宫。”李世民笑着说,“你们这些谏议大夫就好绕着弯说话。”
过了不久,李世民就忘记了这事,强娶了李元吉的妃子。北宋史学家范祖禹曾斥责道:“太宗手杀兄弟,曾不愧耻,而复纳元吉之妃,晋莫大焉。”
李世民喜欢女人,尤其是喜欢漂亮的女人。后宫里因而人才济济、美女如云。武则天的入宫不过像一块石子投入水潭,只是在石头的周围泛起圈圈涟漪罢了,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地方。她和众多刚入宫的美少女一样,每天起来,先梳洗打扮,早膳后就到书院里学习礼乐。一晃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日子千篇一律,枯燥乏味。别说能见到皇上李世民,就是见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都挺难。除了常来常去的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都是女人,连每天教习礼乐的老师都由宫里的女官来担任。
与武则天同居一室的是徐惠,她也是名门之女,乃大臣徐孝德的女儿,右散骑常侍徐坚的小姑,据说她生下来五个月就能够说话,四岁即诵《论语》、《毛诗》,八岁就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文采方面,武则天自知比她逊色多了,常常主动地向她讨教问题。
晚上,武则天都躺下了,徐惠仍然手不释卷,研读经史直到深夜。一觉醒来,武则天再也睡不着觉,她望了望如豆灯光下徐惠的侧影,不禁叹出一口气来。
徐惠转过身,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问:
“武姐姐,你醒了吗?半夜三更,叹的是什么气。”
反正夜长睡不着觉,武则天索兴围着被坐起来,和徐惠拉起呱来。
“惠妹妹,我来皇宫有二个多月了,你也来二个月了,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你说,这皇上召咱来干啥?”
“当他的嫔妃呗,别的还能干啥。”
“他把咱晾在这院子里,不闻不问,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还讲什么道理,武姐姐,你就耐心地等着吧,听说高句丽那边动乱了,皇上正操心那事呢。等一分出身来,第一个就来看你武姐姐。”徐惠合上书本,走到武则天的床边,调皮地说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哪像你惠妹妹,多才多艺,又娇又嫩。”
“武姐姐也不老啊,十四五岁,含苞欲放,正是需要阳光雨露的时候,只要一见面,皇上一定会宠幸你的。姐姐生得明眸皓齿,玉润金辉,眼珠像一对明珠,奶子像两团白雪。”
武则天一听,又气又笑,一把把床前的徐惠拽上床来,两个青春少女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乱够了,同钻进一床被窝,相互揽着,说起知心话来。
“惠妹妹,你父亲徐孝德乃朝廷重臣,门户显赫,上哪找不到一个好女婿,干吗来这深宫里受罪?”武则天问徐惠。
“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宣了诏,我能不来吗,都是那些嘴碎的人传说我有些才名,才走到这一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等学习一结束,到皇上身边后,我还想利用平日所学,帮助皇上呢!”徐惠说着话,见武则天正在出神,似乎没在听她的话,就摇摇她,说:“武姐姐,你也是名门之女,为何也到皇宫里来。”
武则天拂了拂徐惠额上的秀发,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
“说来话长。我从小就不喜绣刺女红,刚满周岁就随父亲下扬州,后又上利州,转荆州,所谓天地宽而眼界大,实在不甘心嫁一个凡夫俗子。所以才来到了皇宫。”
“武姐姐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不嫁人则罢,嫁就嫁给天下第一人。妹妹我遍涉经史,也没有这般气概啊!”徐惠望着目光坚毅的武则天,由衷地称赞道。
两个人在被窝里越说情绪越高,感情越好。武则天干脆提议说:
“惠妹妹,我们几乎同时奉诏进宫,又同居一室,朝夕相处近两个多月,情趣相当,相处甚洽,如不嫌弃,不如你我结为姊妹,以通金兰之好。”
徐惠高兴地一把掀开被子:“姐姐说得是,正合我意,不如趁今晚月亮正圆,完成这个心愿吧!”
两个少女翻身起床,穿戴整齐,从橱柜上找出几根天竺香点上,悄悄地打开门,溜到院子里,权把天井里的石桌当成香案。然后一起面对着月亮跪下。
“文水武媚今上达于天,下知于地,今与长安徐惠结为姊妹,永世通好,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长安女徐惠恭请圆月作证,我与文水武媚结为姐妹,当以同怀视之,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此刻,月亮正升在清冷的天空中,白晃晃地一片晶莹,了无秘密。她到底用什么来为两个起誓的少女作证?是用她那怜悯和哀愁的眼睛,还是用她那青烟般无语的清辉?
这天,李世民在朝堂上与众文武议事,讨论关于高句丽的独裁者泉盖苏文屡次发兵侵犯边境的事。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端着腰上的玉带,说:
“高句丽这个弹丸小国,竟敢屡次侵犯我中华边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想朕自太原起兵,提三尺长剑,扫荡四海,诛灭诸侯,二十年来无有敌手。还在乎这小小高句丽。朕也多少年没有上马临阵了,髀肉越长越厚,经常浑身痒痒,很不自在,这次朕决定率大军亲征高句丽,让那泉盖苏文也知道我中华马上皇帝-李世民的厉害。”
长孙无忌走上来,作揖说:
“皇上万金之躯,且年事已高,不宜亲征。遣一大将率部前去拒敌即可。”
“朕才四十六岁,何言年事已高。朕身体也好得很。”李世民说着,推开龙案,甩了甩胳膊。
众朝臣都笑了,纷纷夸赞李世民的身体棒。褚遂良走过来,施礼说:
“陛下有个好身体,实为我大唐的福气。但为社稷百姓着想,万万不可御驾亲征。如今,高句丽仅骚乱我边境,尚不必对此大动干戈。不如冉等他两年,一边训练兵士,一边养精蓄锐。而后一举图之,不愁辽东不定矣。”
“房爱卿,你觉得这事怎么处理?”李世民问房玄龄道。房玄龄走过来,施了一个礼,说:
“遂良公所言极是,的确还不到对高句丽大规模用兵的时候。陛下稍安勿躁,这个仗早晚都要打。不灭了泉盖苏文,辽东无宁日。”
商量好这事以后,罢朝的时辰也到了,众大臣纷纷往外走,惟独徐孝德站着未动。李世民问:
“徐爱卿站着不走,有什么事吗?”
“陛下,小女入宫已月余,臣妻时常挂念,嘱臣抽空问问陛下。再者,小女少不更事,有不到之处,万望陛下看老臣的薄面上,谅解小女。”
“噢,爱卿想说的是这事,”李世民笑着说,“这你尽管放心,朕会高看她一眼的,不会让她吃亏的。散朝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李世民心说,这两天事多,忘了徐孝德的闺女了。亏徐爱卿提醒,不如马上把她招来,今晚就让她侍寝。
散学后,武则天就拉着徐惠跑到后苑里去玩,这里是后宫一个宽阔、幽静的去处,松柏如盖,玉池澄碧,茂林修竹,还有一大块草地,散养着十几头梅花鹿。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时而热烈地聊着,时而沉静地观看周围的景致。
武则天站起来,抬腿踢了踢旁边的松树,显得百无聊赖。徐惠也跑过去,蹲在一头梅花鹿的身边,抚弄着鹿头,她忽然自己笑起来,招手让武则天过去。
“惠妹,有什么好笑的?”
“武姐姐,书上说,鹿血可以给男人助性,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我来宫前,阿娘给我讲了许多男女方面的事。她也说鹿血能让男人更兴奋。”武则天认真地说。
“等哪天武姐见了皇上,先敬上一大碗鹿血让皇上喝,保证武姐能如愿以偿,得到皇上的宠幸。”徐惠调皮地说。
武则天却没有笑,她紧抿着嘴唇,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说:
“惠妹,你比我蒙皇上召见的机会多。你父亲朝上为官,皇上成天见着他,自然会想起来你的。而我就不一样了。惠妹,如果哪天皇上召见时,一定要在他跟前提到我,多为我美言几句。咱们俩能都挤到皇上的身边才好。可以在诸事上互相照应,又永不分离。”
徐惠点点头,说:
“武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这事的。我不会忘记那晚上的月下起誓。”
“真是我的好妹妹。”武则天上来搂着徐惠,两个互相揽着腰,边说边往回走。
两人刚走到苑门口,只见相熟的两个宫女和四五个太监跑过来。太监边跑边喊:
“前面是不是徐惠徐才人?”徐惠站住了脚步,问:
“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皇上召见。快,快随我去沐浴换衣服。”太监着急地说。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虽然召见的是徐惠,但在武则天的心里,却有按捺不住的喜悦,事情进展的果真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晚上,一个人独居一室的武则天几乎没睡好觉。她在为下一步谋划着,她甚至想好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
但是四五天过去了,徐惠也没回来过,也没有托人捎回信来。只听宫人传言,皇上让徐惠写了一篇文章,徐惠“挥翰立成,词华绮赡”,惹得龙颜大悦,当即拜徐惠为婕妤。婕妤,属正三品的待遇,后宫佳丽成千上万,婕妤的编制,一共才设九人。是多少宫女梦寐以求的位置啊!
武则天觉得心里隐隐有疼痛,好像一条虫子在啃食着她的心。她的嘴唇也变得苍白,木然地靠着后苑的松树一声不响。初冬的凉风掠过树枝,吹落树上残存的黄叶,这些叶子也好像躲藏什么,一片跟着一片地向土沟、水渠里翻滚。躲在背风处,躲在少女武则天看不到的地方去。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羊脂玉佩,细细地观看着,抚摸着,渐渐地,她咬着牙,抿起嘴唇,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心中重新燃起理想的热火。她微微抖了一抖,同时不禁低低“哦”了一声,仿佛一个新的思想闪光似的掠过她的全身。一丝秘密的,谁也看不见的微笑,使她的嘴唇自然地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