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女皇武则天(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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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山河日下无字碑(1)

朝臣们与张氏兄弟的矛盾愈演愈烈,反张斗争一浪高似一浪。

女皇赦免张昌宗之罪,恢复其官爵不数日,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再一次上疏弹劾检举二张的种种不法之举,态度强硬,措辞激烈。

对这种反来复去,永无休止的纠缠,女皇已经十分恼火。但是,看这种势头,一味地呵护二张,不想点别的办法是不行了。况且,碍于国家制度,且是当朝宰相参奏,又不能置之不理,那样就太说不过去了。

好吧,那就公事公办。女皇当即下旨,敕令韦安石与左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对张昌宗、张易之一案重新审理。

韦、唐两位宰相同审一案,必定能弄个水落石出,这一次二张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满朝文武都兴致勃,等着看这两个小白脸的好戏。

然而,朝臣们又高兴早了。他们也不想一想,女皇乃何许人,不到万不得已,她岂能轻易为臣子们所左右。

韦安石、唐休璟正在兴冲冲地做着精心准备,打算打一个有把握的漂亮仗。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升堂问案的时候,女皇的又一道赦令下达了,“韦安石兼任检校杨州大都督府长史,唐休璟兼任幽营都督,即日离京。

看着这道赦书,韦、唐二人不禁目瞪口呆。君命不可违也不敢违。他们只好恋恋不合地放下手中的案子,离京赴任。对二张的鞫问,再一次不了了之,朝臣们为之跌足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在朝臣与二张争斗的棋盘上,女皇又胜了一局。”倒张“的浪潮暂告平息。女皇知道,这种表面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她必须抖擞精神,准备迎接下一个更大的恶浪的冲击。

可是,事与愿违。这年十二月,女皇的病情加重。只好退居长生殿,伏枕静养,再一次把朝政交给首辅宰相张柬之主持。

一连几个月,众宰相们都难得见女皇一面,只有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二人服侍在女皇身侧,一切军政大事,皆由张氏兄弟外传内达。

朝臣们忧心忡忡,万一女皇有个三长两短,其临终遗命将出自二张之口,那还不得生出天大的变故?宰执大臣们开始紧张地运筹谋划,以防大变。许多人都往张柬之府上跑,想让他快拿主意。可是张柬之一律闭门谢客。除了在朝堂上处置正常的军政事务外,他仍是一言不发。文武大臣满腹狐疑:这个糟老头子莫非大奸似忠,已被二张收买为同党不成?

宰相崔玄韦实在沉不住气了,连夜闯宫,跪在长生殿外,非要见皇上不可。

女皇开始不见,让二张劝他回府。但崔宰相执意不肯,竟在凛冽刺骨、扑面如刀的寒风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女皇拗不过他,只好宣他进殿。

看着他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女皇也颇受感动。她从病榻上支撑着坐了起来,问道:“崔爱卿夤夜叩阍,究竟有何大事要奏?”

“陛……陛下,”崔玄韦的上下牙还在打架,他看了看二张,也不管他们在场,又说道:“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在此非常时期,伏愿不令异姓出入。”

女皇听明白了崔宰相的一片“苦心”,他是怕自己从此一病不起,做最后遗命时,二张趁机矫诏。因而要把二张这些所谓的异姓人从自己身边赶走,让太子、相王来侍疾。

她笑了笑说道:“崔爱卿,你的厚德好意朕心领了。不过,你告诉诸臣,朕死不了,不用惊慌,真到了那一天,临终遗诏,自然少不了太子和宰执重臣在场。”

崔玄韦见自己的心思被女皇一语点破,不觉脸红,慌忙叩头退出。其实,此时最为惊慌失措的,还是张氏兄弟。自从女皇病重以后,兄弟二人就心焦如焚,急得团团乱转,真正是百爪挠心,寝食不安。他们已感到大树将倾,一旦女皇驾崩,自己必遭朝臣惩处,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的心头终日弥漫着一种濒临灭顶之灾的悲哀和绝望。困兽犹斗,此时必须作最后挣扎,以图自救。

于是,他们开始暗中联结私党,拉拢朝士,做着最坏的准备,以防不测。

但是,临时抱佛脚,收效甚微。拉来拉去,真正能称的上是自己党羽的,也不过是韦承庆、房融、崔神庆、崔融、武攸宜等几个并没有多大影响的溜须拍马之徒。那个平时最会溜须的杨再思,此时,却与他们若即若离。

就是这样一点暗中结党营私的小动作,也被朝臣们看得明明白白。马上有人将无名告示贴上在十字路口,散布在街头巷尾,揭露二张阴谋造反。

桓彦范收到了这样的无名告示,自己见不到皇上,便通过上官婉儿递了进去。

女皇看过之后,只是置之一笑,便将这些无名告示顺手扔进了身边的炭盆里。

看着那些霎时间化为灰烬的无名告示,张氏兄弟心中愈加悲凉和恐慌。皇上对此事不闻不问,对自己的曲意呵护已经竭尽全力。有皇上在,自己可保无恙。可是,皇上这把保护伞还能撑多久?

必须寻求新的保护,即使不能永远保住荣华富贵,起码也得寻找一条生路。

一天夜里,张易之来到张昌宗府上,屏退所有下人,然后神秘地说道:“昌宗,近日神都来了一名术士,人称神算,你我兄弟何不请他占相,以知吉凶去留。”

“这人相得准吗?”

“此人叫李弘泰,江湖上名气极大。许多显官达宦都请他相过,从来不曾失算。”

“那就请他相一相,我们也好早有准备。他现在何处?”

“我已把他带来了。”说着,张易之走出门去,从庭院拐角处将李弘泰领进屋内。

此人四十岁左右,矮墩墩的身材,面方口阔,两只贼亮的三角眼,闪动之处,尽显狡黠。

张昌宗兄弟乃当朝贵不可言之人,却在深更半夜里召他看相,其用意早被他窥知得一清二楚。

他大咧咧地走进屋来,既不施礼,也不说话,径直坐在西边的一把木椅上。

张昌宗命下人献上茶点,然后全部退出,屋内只剩兄弟二人。张易之说道:“这是我弟弟张昌宗,请仙长为其占相,是忧是喜,皆请直言。”

李弘泰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张昌宗面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的面部。看着看着,突然睁大了眼睛,高声说道:“快,快拿蜡烛来。”看他这样大惊小怪,昌宗兄弟心中突突乱跳,唯恐看出什么祸事来。张易之慌忙端过蜡台,李弘泰一手举着,又在张昌宗的脸上照来照去,嘴里不时地发出“啊啊”之声。

看过面相,他又围着张昌宗前后左右转了几圈,才放下蜡台,说道“请尊驾走几步。”态度前倨后恭,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张昌宗只能乖乖地照办,前走六步,后退六步。然后问李弘泰:

“仙长,究竟如何?”

李弘泰大张着嘴,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仍不说话,却从一个破兜子里拿出了一一套原始古老的占卜工具:一具龟板和一束蓍草,就着烛光为张昌宗占了一卦。还未等兄弟二人看清,李弘泰便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张昌宗面前,磕头不止,口里说道:“恭喜张大人,张大人天大之喜。”

兄弟二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忙将他扶起来,茫然不解地问道:“究竟有何喜事,请仙长尽道其详。”

“初为大人觑面,已见天子之相。小人不敢轻言。再为大人占卜,仍是帝王之卦。他年大人必登基为帝,南面称尊无疑”,李弘泰说得斩钉截铁。

“果真如此?”

“二位大人,此乃祸灭九族的大事,小人焉敢戏言?不出三五载,定见分晓。那时小人还要入朝相贺,向天子讨赏。”

二人虽说仍是半信半疑,但喜信总比凶信好。便拿出一锭黄金相赠,答应以后若果如其言,定当厚赐。并嘱咐他千万勿对外人说及此事。

李弘泰正色道:“此事有天大的干系,小人自然晓得厉害。”说着,往外走去。刚走到大门,又转回身来说道:“还有一件大事,差点忘了当面说过。大人大贵之时,一定要在定州造一大佛寺,那样自会天下归心,海内大定。”

兄弟二人对这事守口如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没出几天,便被朝臣杨元嗣获悉。这杨元嗣也是力主倒张的急行锋,为了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就花重金在张府买下了眼线。

他立即修表上奏说:“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并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

似此泼天大案,状词又言之凿凿,女皇也不便公然袒护。但她仍不相信二张会造自己的反。这两个美人儿,不过是供自己消遣的床上尤物,既没有这种胆量和野心,也不具备这样的才干和能量。

她把张昌宗叫到床前,劈头问道:“你可曾让一个叫什么弘泰的术士看过相?”

一听女皇知道了这事,张昌宗立时惊得面如土色。他连忙匍匐在地,口称死罪。然后哭着说道:“孩儿见朝臣们咄咄逼人,必欲置我兄弟于死地而后快。心中惶骇,便欲找一术士占卜一下日后的吉凶祸福。不料那李弘泰满口胡言乱语,我兄弟并不相信,更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

对这些话,女皇是相信的。这兄弟二人已成惊弓之鸟,欲在自己百年之后寻长生路,不惜求助于星相之士,想来也实在可怜。

她觉得有些心酸,叹口气说道:“冤家,净给朕闯些没底的祸事。起来吧,受审时就说朕已预闻此事。”

女皇于第二天降旨,由韦承庆、崔神庆主审此案。她知道,此二人是二张的人,相信他们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结论,也正好借此机会,为二张作一次彻底的洗刷。

韦承庆、崔神庆果然不负女皇之期望,装腔作势地走了一遍审讯过场,便向女皇交旨:“昌宗款称’弘泰之语,早已奏闻‘。此事的罪魁祸首,乃是李弘泰。弘泰妖言乱政,当收审处死。”

很好,这正是女皇的意思。她抱病听完二人的上奏,舒口气说道:“不错,这事昌宗、易之早已禀过,自首者应免其罪。那个李弘泰,应立即锁拿,处以极刑。”

女皇要抓个李弘泰替罪,把此事抹平。可这个李弘泰鬼精灵一般,怎能在洛阳等死,早已天涯海角,逃了个无影无踪。

这案子看来又要不了了之,众大臣正在扼腕痛惜,御史中丞宋璟和大理丞封全祯却连连上疏抗诉:“张昌宗已经如此荣宠,贵甲天下,还要召术士为其占相,志在何求?弘泰称筮得《纯乾》,乃天子之卦。昌宗若认为弘泰是妖言,当时就该将他拘押,送交有司。虽然他说已经奏闻皇上,但毕竟是包藏祸心,依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

这封措辞强硬的上疏,可谓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看着上疏,女皇大费踌躇。是啊,当时你要认为他是妖言,为什么不当场把他抓起来?这可让我这个当皇上的如何替你说话?

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把这封奏疏留中不发为好。宋蝶却不肯等待,穷追不合,随即又上疏,声称“若不将昌宗即行收捕入狱,恐摇动众心。”

女皇不好再沉默,只得召来宋璟,和颜悦色地说道:“对于此案,宋爱卿可暂缓推按,且等一等,将会有更详尽的文状。昌宗、易之兄弟又跑不了,卿何必争这一日两日?”

宋璟明知女皇在用缓兵计,硬抗不行就软磨,要旨在一个“拖”字。但当皇上的在用商量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女皇要拖下去,一拖再拖,就会拖成不了之案。

宋璟没有攻下来,左拾遗李邕又接着上阵,奏疏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愿陛下准其奏。”

这帮朝臣,莫非真结了伙,铁了心要跟朕过不去?哼,既然如此,我这个老太婆倒要陪你们玩一玩,看你们能奈何得了朕?

女皇的倔脾气上来了,这六七十年她都是从血与火的厮斗中一步步走过来的。越是剑拔弩张的时候,越会激起她旺盛的斗志,就像在身体中注射了新的生命力,她的疾病,竟在这个十分艰难的时候奇迹般的好转了。

她把李氍的上书扔到了一边,不理不睬,却顺手拿过一本《左传》,让上官婉儿给她一句一句地读起来。

没过几天,御史中丞宋璟一连接到了三道敕命,敕宋璟推按和安抚他州。见女皇为了保护她的两个小情郎,又在玩“调虎离山”的老把戏,就像当初调走韦安石和唐休璟一样,宋璟便以不合法法制为由,而坚不从命,不肯启行。不仅不走,还在奏疏中振振有词地与女皇讲起道理来:“按朝廷旧制,州县官有罪,品级高的由侍御史,品级低的由监察御史前去推按就行了。作为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行。如今陇、蜀一带并无变政,不知陛下遣臣前去按抚什么?对以上圣命,臣皆不敢奉制。”

女皇看着宋璟的这道奏疏,已是怒不可遏。她脸上杀机毕露,双眼中射出两道狞厉的寒光。

自古以来,虽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这是在天子脚下,朝堂之中,竟有人敢于公然抗旨不遵,这在女皇掌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狂悖之徒,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振朝纲!今日不杀宋曝,我这个当皇帝的权威何在?

她将奏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厉声喊道:“他这是要试试我老太婆的匕首还是否锋利,找死!”

女皇要杀人,而且要杀这个在朝臣中声望极高的宋中丞,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心中一凛,刹那问急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这宋璟可是有备而来。他敢上此疏,恐怕已准备好交出自己的脑袋了。”

“那就成全他吧”。

“可是,陛下,朝臣中像宋蝶这样一意孤行的大有人在。常言道’法不责众‘,这么多朝臣如何杀得过来?”

女皇听得出来,婉儿不是在为宋璟求情,而是在为自己担心。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是啊,满朝文武似乎都拧成了一股劲,杀一个宋璟,弄不好会引起朝臣哗变,酿成塌天大祸。

唉,这是怎么了?她痛苦地摇摇头,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和威胁,昔日那种咳嗽一声都会令臣子们心惊胆战的威严已不复存在了。今非昔比,江河日下,朕真的是老了。

既然来硬的不行,耶就再用软的与他们周旋。

女皇正在思虑着如何处置和对付这个公然抗旨的宋璟,还没想出高招,却又接到了司刑少卿桓彦范的上疏:“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能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合,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风阁三司,考究其罪!”

好家伙,这是在径直地指斥朕养痈为患了。

紧接着,朝臣们交章弹劾二张,各种奏疏雪片一般飞到了女皇的御案。

崔玄啼上奏:“昌宗、易之兄弟罪孽弥天,请杀之以谢国人。”

另一位司刑少卿崔升乃崔玄帏的亲弟,其态度更加激烈,要求女皇“大辟”张昌宗以平民愤。

众朝臣纷纷施压,让女皇感到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她似乎已被逼进死胡同,必须设法摆脱这种窘境。

看来,不交出张昌宗,这桩公案便无法了断。可是,即使交出了张氏兄弟,他们就会罢手吗?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大该轮让朕交出皇权了吧?

万般无奈,女皇决定抱病上朝,她要与众大臣们当面议一议这事究竟该怎么办,看看还有没有通融的余地。

恰在此时,右卫西街的墙上又出现了无名告示,桓彦范让人揭下了告示,带上了朝堂,当众宣读,乃是告“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

“易之兄弟谋反之事不实,前已审过,他们让江湖术士看相一事,早已奏闯于朕,这也算是自首,不宜再究。”女皇平心静气地对朝臣们说道。

宋璟却立即顶了上来:“张昌宗为无名告示所逼,走投无路,被迫向陛下奏闻。谋反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即使自首,亦不可遣。若不惩昌宗,国法何在?”

女皇看看宋璟,暗中在咬牙切齿,表面上却只得强颜欢笑,说道:

“朝堂之上,宋卿何至如此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