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欣慰的现象是,战火的硝烟刚刚弥散殆尽,全球各地对精神分析的研究仍然生机勃勃,兴趣有增无减。可人们对这个理论各部分的认识还有失公允。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连与我们观点相悖的人也开始关注和研究潜意识、压抑作用、导致病理的冲突、病态的影响、病症发生的机制等问题,这些都是精神分析学中的纯粹心理学的课题和研究现象。与之相反的是,本书中所含的关于这一理论涉及与生物学相交叉的部分,人们依然持反对态度,甚至日益强烈。极端表现为,那些原来的研究者曾经认为是其他的限制性因素对正常人和病人的心理活动起到作用,肯定精神分析学中的性因素,并对之十分热衷,抱有无限热情,可现在却放弃了此种观点,转而寻求其他途径。
寻求真理是进行心理分析研究的使命,所以,尽管如此,我并不认为精神分析的这一部分相较于其他部分就不切实际,是无凭无据的。通过我的积累和不断对研究内容的检查,我更加确信,这部分的理论和其他理论一样,是基于我小心翼翼和客观公允的观察基础之上的,因此,它们具有可靠坚实的事实基础。
人们之所以对我精神分析理论中的不同部分区别对待,或偏重这一点,或看轻那一点,或接受一部分,或反对另一部分,其中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要认识和追溯人类性生活的源头,研究者必须有专业的技术,同时需要高度的耐心去分析病人童年早期的生活,这与医学实践的迅速显效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唯有进行精神分析法的医生才有可能去了解这些知识,努力不让自己的偏见与主观好恶影响个人判断。假使人们早就知道并且有意识地直接观察儿童期,那么,这三篇申论也就无须在这里赘言了。
书中关于“性欲是人类取得一切成功的源泉,和性概念的扩张”部分,是造成精神分析学一开始就遭到了强烈反对的主要原因,对此,我们应该给予关注。因为,他们主要批评精神分析学的“泛性论”,甚至彻头彻尾地反驳它以性来解释一切问题,这都是喜欢喊口号、打旗帜的人所惯用的攻击方法。可是,我们对此不应该有任何惊奇和不解,因为,早在很多年之前我们就知道,情感因素可以混淆既有的事实,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东西。例如,哲学家叔本华早年就非常明确地指出了,人类活动总是要受到性冲动的影响。我认为,这在当时振聋发聩的论断至今也不至于销声匿迹、毫无说服力吧。
另外,关于性概念内涵、外延的扩展分歧,即在分析儿童及发生所称谓的性颠倒结果的不同意见,我想请大家想一想,精神分析学在对“性冲动”概念扩展之后,将之和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所称的“爱欲”相比,那么任何一个自以为是、轻视精神分析的人都会发现,二者的意义已经具有更多的一致性了。
弗洛伊德
写给福斯特的公开信
——论儿童的性启蒙
[M.FURST是《医学与公共卫生》杂志的编辑,1903年,文章发表在该杂志第二期上。本文根据《弗洛伊德选集》(伦敦,弗拉德福出版社1946年第三版)第二卷翻译。]
亲爱的福斯特先生:
当您邀请我发表一下自己对儿童性启蒙问题的观点时,我相信您不希望看到我像现在有些人的学术论文那样,综合杂糅几篇相关论文,自己想当然地凭空捏造出一个观点来吧?我觉得您更希望得到一个专业医生通过临床实践并长期专门研究后,表述他自己的看法。我能感觉到,您十分关心我学术研究的每一个成果和进步,您不会像我周围的很多同事那样,因为我认为性生活中的某些纠结、“心理—性”是导致普遍性心理变态的重要因素,就以偏概全,全部否定而拒绝听取我的意见的。在《性学三论》中,我详细阐述了性本能的构成因素和性本能在完成性功能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干扰,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今日贵刊对我的著作不惜溢美之词,给予了我极大的肯定与鼓励。
接下来,我想要解释这样几个问题。第一,能否让孩子了解一些关于性的实际情况,获取一些必要的关于性的基本常识?假如这种做法是可取的,那么,第二,我们应该在孩子多大的时候传授这种知识比较好?第三,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来跟孩子做这方面信息的沟通?在回答这三个问题之前,我想表达一下我个人的想法。我认为,得到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十分需要和迫切的,可是,令我非常惊异的是,为什么第一个问题会非议众多,引起轩然大波?我在想,当今的我们为什么要对孩子们遮遮掩掩、避而不谈人类性生活的知识?这究竟有什么必要?难道是恐惧孩子们生理尚未成熟,一旦对这类问题产生极大兴趣就产生副作用?还是想利用隐瞒一件事情的真实面目——这原本是社会文明本来就允许的唯一的发泄方式,从而去阻碍孩子们性本能的发展,然后直到他们长大之后,自己慢慢发现这个事实?抑或我们大人认为,假使没有外界的影响和刺激,孩子自己永远不会主动去咨询、疑惑、探索和了解性生活的真实情况,给他们保留这像谜一样的事情?难道我们真的想让孩子们认为,只要是与性有关的都是低俗下流、难以启齿的东西?因此,家庭里的长辈和学校里的教育者都尽可能避免让孩子们接触到这些事情?我实在无法弄清,以上我的种种猜测,到底哪种是我们大人长期以来一直向孩子们讳言性生活实质的根本原因。我所能确认的是,上面的种种借口全部都是经不住推敲的,都是落后愚蠢的,我甚至我想说,假如我一本正经地逐一反驳它们,无疑是太看重它们了,那完全不值得我这样去做。
我曾经对莫尔塔都利(Multatuli)的一封信印象深刻,他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人类的探索者。其信中有过几句话,我认为是非常切合适宜用来回答上述问题的,他在信中这样阐述:
“我认为,一些事情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孩子的世界是纯洁无瑕的,要使他们保持这种纯洁的幻想是非常好的,可是纯洁和无知并不能画上等号。相反的是,例如,恋爱中,男孩对女孩隐瞒一件事情,这不会让两个人更加信任,反而会引起更多的猜忌和怀疑,因为好奇心会让我们更迫切地去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可是,如果这件事广而告之,大家都知道,并且素若平常地交流,它就不能再引起人们想一探究竟的好奇与热情。大人想让孩子们对这件事一直处在无知当中,不闻不问,也许一些孩子会这样,但不可能永远是这样的。因为,孩子们之间总要交流沟通,读书也会触及这些,他们看到听到之后会下意识地去思考。家里长辈对这件事情的讳莫如深和不可触碰的态度,只能导致孩子们更迫切地去寻找答案。如果孩子自己通过非常隐秘的手段了解了事情的一小部分,他的兴奋将远远超过社会普及这种知识的兴奋度。由此,孩子世界中纯洁的幻想就会破灭。因为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这种卑鄙可耻的事情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母都还认为孩子们活在纯洁的童话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是罪过,可是孩子们已经外表纯洁、内心有罪了,这会是一个多么具有讽刺性的结果。”
关于是否可以让孩子们了解一些这方面知识的问题,我认为这段话分析得非常精辟。其实,我们还可以更细致地将之说透,关于性,大人也许因为心有所愧或者做贼心虚,所以总是对孩子们保持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态度,认为这件事情神秘得不可触碰;可是,也有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首先大人自己就对这件事情认识不正确,也需要及时更新知识和观念,改变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