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再喝一口吧!”
她边合眼边偏转头去。
“姐姐!”
“我知道你恼我…你恼我…”细细的掩泣声似小蛇嘶溜溜入耳钻心。
“走…走开…别在我这儿哭…”云清沫侧身缩颈,烟眉颦蹙,“别缠着我…为什么…我死都死不了…”
墨子晗敲门敲得有些急了,门开时差点撞上蓝雨馨,却浑不在意一鼓作气道:“她怎样了有没有好一些我不在的这些天按时喝药了吧?”蓝雨馨听得这一串急匆匆从他嘴里倒出来的话,不觉一愣,虽然没有听清,但见其满目切切,便点头道:“好多了。”墨子晗松下气来,才发觉蓝雨馨微红的眼睑,惑道:“蓝姑娘你哭过…”她佯笑一回,挪开话题:“姐姐正醒着,墨公子不进去看看?”“哦。”墨子晗看了眼虚掩的屏风。
“先前公子在时姐姐总睡着,好不容易逢对了时间,公子倒犹豫了。”蓝雨馨轻叹一声,默默离开了。
他跨过门槛,悄然而至于她枕畔,轻唤一声“云姑娘”,可她头朝里侧未动毫厘,也没一声应答,他轻叹道:“可巧,我回回来,你回回都睡着。”
“还是,你不愿意见我?”墨子晗缓缓坐到床沿,注视了会儿她半边脸,一笑而泯,看向被衾一角,“是了,你不想见我。”
“蓝姑娘说你好多了…真的么……你恨我吧?”额头微凉,她一颤惊眸,那双暗沉沉的眸子像葱郁的树影,映入她眼湖。他别过头,牵了丝笑,却感苦意:“果真如此。”
凉意扑入轩窗,“雨馨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像枚秋叶,凋旋在风里,“你们一个个…都好像对不起我似的……可是我要死…谁拦得住呢?”
她笑得他心中一片沉凉。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这么笑。他一心想医好她,她却一心想死,这真是个笑话,他想,蔓开的恨意却被毫无征兆的一阵咳嗽咳得了无踪影。
“云姑娘!”
“走开咳咳咳咳…咳咳走开咳咳…”她避开他切切的目光,捂牢嘴巴往墙边靠,她没想到会在他面前咳成这样——他是大夫,她不该在大夫面前咳——不相识的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她感到难堪。
若是从前,不消她推他,只一个眼神,他就顺着她的意走了罢了,可是现在,他明明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却铁定了主意万万不肯一走了之。若是从前,她还有挣扎的余地,可是现在,连落地都变得困难,她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折了翼的鸟哪儿也去不了,哪里于她,都是无形的囚笼。
“放开我、放开我…”云清沫忽而泄了气,墨子晗盯牢她掌心上的血。
双手被紧得简直要失掉痛觉,她目光从自己有些抖的手流转至他紧绷的脸,笑了:“你抖什么?这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你…有多久了?”墨子晗沉声道,“我怎么都不知道?”
“要什么都知道,就不是大夫了。”云清沫幽幽看他一眼,又笑道,“你弄痛我了。”
他松了手,她收回来,劳他取帕子来拭了拭手,他接回帕子,失意道:“我去问韩伯伯,他什么时候再来一趟。”
云清沫一怔,笑容里潜了几缕冷意,淡淡道:“不见。”
“不能怄气,”墨子晗眉间积郁,语气虽是淡淡却有不容争辩的定力,“我明天就烦他过来。”
四目对峙了一会儿,她轻咬道:“我病了,你才这样同我说话。”
他一时无话,沉默亘在两人之间。
这回,又是云清沫先开了口,请他出去。“奴家要休息了,”她拢过被子,“不送公子了。”
见他不悦,又一动未动,她弯下眉目,笑:“床上局促,奴家身子又不利落,公子请便吧。”
“你…”墨子晗拉住欲安下枕的人,“奚落我,暗讽我,骗我…”
胳膊被拽得疼,她却笑得更淡更轻了,似惑不解,细语弱问:“生气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变成这样…在我面前这样…”“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云清沫敛容而未收色,恣意地直直地看进他眼里去,“你在不在,都是这个样子。我以前心里老是牵挂着什么似的没有放纵过自己,现在成了残废,放浪随性点,谁在意?我敬重你,你看好了雨馨,还帮我送走了风,可我没叫你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凭什么替我一条贱命做主?!我现在这样子…呵呵,当时真傻,还不如醉死觅活着,等身子贱足了还好放出去…现在这样子,还有谁要我?”她说到后来,终于靠入他臂膀,嘤嘤哭了会儿却又笑了,说出来的话却是拔凉拔凉的:“如今我就算好了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歌曼舞了,吟琴弄画有什么用?没有耐受的身体,谁会一掷千金来翻你的牌子…到底,我久留不了,也好…墨公子,你眼红什么?你难过吗?我告诉你个法子,你就不必难过了…”她附近他耳畔,一字一字,如风中雷雨,敲在他心如草叶上:“药死我罢。”
“不!”抱紧她的一瞬,他已经不能思考——他没有这样怕过——
“你怎么能…叫我药死你…”他费了很大劲才松开手,看着那双泪眼,定音道:“按时服药,别再胡思乱想。”
香花蝶阵中,隔了绣得一半的鸳鸯图,有些看不真切女孩的眉眼。
“我有些想他了。”柳氏女结了针脚,像是问那只鸳鸯,又像在自叹,“你说,他会不会想我?”到底是少女,天真又活泼,搁下那副织锦,蝶般飞去拥揽春光了。
取出最后一根银针,韩大夫看了眼没半分表情的女子,慢慢收拾起自己的药盒子。云清沫自个儿披上衣衫,躺下了,正猜着,果然,韩老伯打开了话匣子。